我的家鄉(1 / 3)

遠遠地聽見嘣嘣嘣嘣的響聲,那是在修船、造船。嘣嘣的聲音是斧頭往船板上敲釘。船體是空的,故聲音傳得很遠。待修的船翻扣過來,底朝上。這隻船辛苦了很久,它累了,它正在休息。一隻新船造好了,油了桐油,過兩天就要下水了。看看嶄新的船。叫人心裏高興——生活是充滿希望的。船場附近照例有打船釘的鐵匠爐,丁丁當當。有碾石粉的碾子,石粉是填船縫用的。有賣牛雜碎的攤子。賣牛雜碎的是山東人。這種攤子上還賣鍋盔(一種很厚很大的麵餅)。

我們有時到西堤去玩。我們那裏的人都叫它西湖,湖很大,一眼望不到邊,很奇怪,我竟沒有在湖上坐過一次船。湖西是還有一些村鎮的。我知道一個地名,菱塘橋,想必是個大鎮子。我喜歡菱塘橋這個地名,引起我的向往,但我不知道菱塘橋是什麼樣子。湖東有的村子,到夏天,就把耕牛送到湖西去歇伏。我所住的東大街上,那幾天就不斷有成隊的水牛在大街上慢慢地走過。牛過後,留下很大的一堆一堆牛屎。聽說是湖西涼快,而且湖西有茭草,牛吃了會消除勞乏,恢複健壯。我於是想象湖西是一片碧綠碧綠茭草。

高郵湖中,曾有神珠。沈括《夢溪筆談》載:

“嘉祐中,揚州有一珠甚大,天晦多見,初出於天長縣陂澤中,後轉入甓社湖,又後乃在新開湖中,凡十餘年,居民行人常常見之。予友人書齋在湖上,一夜忽見其珠甚近,初微開其房,光自吻中出,如橫一金線,俄頃忽張殼,其大如半席,殼中白光如銀,珠大如拳,爛然不可正視,十餘裏間林木皆有影,如初日所照,遠處但見天赤如野火,倏然遠去,其行如飛,浮於波中,杳杳如日。古有明月之珠,此珠色不類月,熒熒有芒焰,殆類日光。崔伯易嚐為《明珠賦》。伯易高郵人,蓋常見之。近歲不複出,不知所往。樊良鎮正當珠往來處,行人至此,往往維船數宵以待現。名其亭為‘玩珠’。”

這就是“秦郵八景”的第一景“甓射珠光”。沈括是很嚴肅的學者,所言鑿鑿,又生動細微,似乎不容懷疑。這是個什麼東西呢?是一顆大珠子?嘉祐到現在也才九百多年,已經不可究詰了。高郵湖亦稱珠湖,以此。我小時學刻圖章,第一塊刻的就是“珠湖人”,是一塊肉紅色的長方形圖章。

湖通常是平靜的,透明的。這樣一片大水,浩浩淼淼(湖上常常沒有一隻船),讓人覺得有些荒涼,有些寂寞,有些神秘。

黃昏了。湖上的藍天漸漸變成淺黃,橘黃,又漸漸變成紫色,很深很深的紫色。這種紫色使人深深感動。我永遠忘不了這樣的紫色的長天。

聞到一陣陣炊煙的香味,停泊在禦碼頭一帶的船上正在燒飯。

一個女人高亮而悠長的聲音:

遠遠地聽見嘣嘣嘣嘣的響聲,那是在修船、造船。嘣嘣的聲音是斧頭往船板上敲釘。船體是空的,故聲音傳得很遠。待修的船翻扣過來,底朝上。這隻船辛苦了很久,它累了,它正在休息。一隻新船造好了,油了桐油,過兩天就要下水了。看看嶄新的船。叫人心裏高興——生活是充滿希望的。船場附近照例有打船釘的鐵匠爐,丁丁當當。有碾石粉的碾子,石粉是填船縫用的。有賣牛雜碎的攤子。賣牛雜碎的是山東人。這種攤子上還賣鍋盔(一種很厚很大的麵餅)。

我們有時到西堤去玩。我們那裏的人都叫它西湖,湖很大,一眼望不到邊,很奇怪,我竟沒有在湖上坐過一次船。湖西是還有一些村鎮的。我知道一個地名,菱塘橋,想必是個大鎮子。我喜歡菱塘橋這個地名,引起我的向往,但我不知道菱塘橋是什麼樣子。湖東有的村子,到夏天,就把耕牛送到湖西去歇伏。我所住的東大街上,那幾天就不斷有成隊的水牛在大街上慢慢地走過。牛過後,留下很大的一堆一堆牛屎。聽說是湖西涼快,而且湖西有茭草,牛吃了會消除勞乏,恢複健壯。我於是想象湖西是一片碧綠碧綠茭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