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珞珈山(3 / 3)

稿子我送給很多同學看,也朝各地的刊物寄送,但開始的一年裏,事倍功半,我寫了一篇又一篇,多數是不成功。也許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到了第二年,我寫的以自己熟悉的家鄉生活為素材的幾十篇小說,陸續在《上海文學》等刊物上相繼發表。

我拉拉雜雜寫下了上麵的文字,意在說明我對兩年大學生活的無限懷念與感激。但我清楚,這一切,正如開頭我說的,沒有劉道玉校長,就沒有這一切。可以說,是他的銳意改革精神,給我們這些被各種因素留在大學校門外的青年人,有了一次深造的機會。

在武大讀書的兩年時間裏,作為一個學生,能見到校長的機會並不多。但每一次見劉校長的情景,我都記在日記上,所以至今讀來仍曆曆在目。

第一次是剛入校不久的開學典禮上,一個穿著灰色衣服、佩著紅校徽的瘦削的長者走到麥克風前。會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主持人介紹說,他就是劉道玉校長。校長按慣例介紹了學校的曆史沿革,曆年的成就,今年的招生情況。他特別強調,今年入學的新生除了八五級新生外,還有專科生、進修生、插班生、少年班、留學生、研究生。爾後是化學係教授講話,老生、新生代表講話。他們的話我沒有聽清,印象中隻記得劉校長那抑揚頓挫的口音。那語調我聽上去就像我的家鄉話,後來因為編輯他寫的《一個大學校長的自白》一書,我才知他是襄樊人,距河南很近的鄂西北地區。

第二次是十月九日,在學校的行政大樓裏,學校專門給我們全體插班生召開了一次會議。劉道玉校長最後講了話,他談了為什麼要招插班生,招插班生的經過。當他提到要“集天下英才而教之”時,聲音變得沉重許多,其中也不乏幾分悲壯。因為當時招插班生的報告送到國家計委教育局時,局長雖已同意,但具體辦理的處長卻不同意,是劉校長據理力爭才獲批準的。當時,對插班生製度社會上也有一些非議,上海的《新民晚報》曾發表文章,戲稱武大的插班生是“嫁接生”。

也許後來當劉校長離開了校長的位置,我們才理解他的“集天下英才而教之”的教育理想和人生追求。當時,他曾告訴我們,學校為了滿足一位希望插班就讀的考生的願望,特地到廣州軍區總醫院的病房中,為一位後來錄取到病毒係的女生舉行了一場特殊的考試。當時我們也就是感動了一會兒,但今天當劉校長因為莫須有的原因而離開了他為之獻身的崗位時,我們才知道,如果我們這個時代缺少一個像劉校長這樣的教育家,我們的民族,也許會少了許多社會的棟梁之才。

再見到劉校長已是1986年的12月7日,這一陣兒,躁動不安的學生紛紛上街遊行,要求民主與自由。這天,劉校長要與學生對話,討論自由與民主的話題。地點原擬放在教3樓201教室的,後來參加者太多,臨時改在放電影的小操場。等我趕到時,操場上已有上千人,不少學生站在講台上,圍著劉校長。劉校長對著麥克風,一一回答學生的提問,他那樣子,如同飄在汪洋中的一隻孤舟,被他摯愛著的學生包圍著。他沒能阻止住狂熱的學生的衝動,“一二·九”這天,不少學生走上了街頭。學生們並沒有想到,他們的此舉為劉校長離開校長崗位邁出了關鍵的不可挽回的一步。

最後一次見到劉校長,是次年的3月3日夜晚,仍在學校的小操場,他主持召開全校學生黨員大會。在這次會上,他講了一個多小時的話,主旨是在高校學生中反資產階級自由化。在當晚的日記中,我評價我們校長的講話:缺少邏輯力量,理論很貧乏。因為他努力尋找什麼來說服學生,但他可能沒有尋找到自己熟悉的語言。現在我終於明白,他說到底是一個教育家,一個中國的教育改革家,一個被人稱之為“武漢大學的蔡元培”的人。

2004年,還在長江文藝出版社社長任上的我,突然接到老校長的電話,要來與我商談他的圖書的出版事宜。盡管我也感覺到他的自傳事涉許多尚在的當事人,出版後可能會帶來一些麻煩,但我想,古人曾講,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今天是我報答劉校長的時候了。我要將劉校長的人生道路展現在所有關心著他,懷念著他的人的麵前,要將他的教育理念,告訴天下所有的教書人和讀書人。

武大的兩年,對於我的一生而言,其重要性不言而喻。那些幫助過我的老師,那些曾經有些許矛盾但又釋然的同學,都與美麗的珞珈山一起,永遠地留在我的心底。如果說我有什麼值得寬慰的話,那就是作為學生,在卸掉社長職務之前,能夠向世人介紹一個真實的劉道玉校長,則是我感到慶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