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群臣一同站立在下首的陳達,雙拳驟然握緊,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牙齒咬得“格格”作響,眼中閃著一股無法遏製的怒火。

正當他準備站出來說些什麼時,為人辦事一向低調的戶部尚書馮佑光卻突然站了出來。

馮佑光是前任內閣首輔馮伯堯的養子,更是正元皇帝一手提拔上來的。

他雙手執著象牙笏,正言厲色道:“正元皇帝當年曾下過數道密詔,不論發生何事,必要單獨與趙太後一人合葬在帝陵的同一棺槨內,陛下萬萬不可違背祖意。”

沈嵐麵沉如水,抿唇不語,盯著馮佑光的眼神淩厲了幾分。

她把目光轉向陳達,希望他能做些表態。

畢竟她提出為陳皇後平反,也是為了給他賣個好。

可陳達眼底飛快地閃過一抹寒光,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上了主位。

沒等沈嵐反應過來就用力掐住了她的脖子,將她整個人鉗製住了。

這種時刻本該有侍衛出來護駕才對,可偏偏整座議政殿都陷入了冗長又詭異的安靜中,所有人都按兵不動。

陳達雙眼通紅,聲聲泣血,咬牙切齒道:“你這毒婦,殺了我的女兒與外孫坐上了皇位,就以為沒有後顧之憂了?!”

“你、什、麼、意......”沈嵐被掐得滿臉通紅,額頭上的青筋凸現,漸漸感到無法呼吸了。

不待她把話說完,陳達袖口滑出一把極小的匕首,二話不說就用盡全身力氣將匕首刺入沈嵐脖子根處。

血液頃刻間噴湧而出,將沈嵐身上的龍袍染紅了一大片。

她雙眸睜得極大,拚著最後一絲力氣來瞪陳達,滿眼盡是不可置信。

底下站著的文武百官都沒聽清兩人說了什麼,見到血濺滿地,全都麵露驚恐。

隨後,他們見坐在龍椅上的人氣息斷絕了,麵麵相覷過後,又紛紛跪地,磕頭高呼:“大將軍英明!大將軍英明——”

聲音在昭明宮議政殿裏反複環繞著,響徹雲霄。

陳達聞此卻絲毫沒有痛快的感覺,隻有悔恨愧疚的苦澀和痛楚填滿心口。

他身上的銀白色長袍沾上了星星點點的血跡,好似一朵朵梅花在漫天雪地裏綻放。

隨後,他腿上仿佛灌了鉛似的,一步一挪地走下了主位。

就這麼頂著眾人不解的目光,陳達踉踉蹌蹌地走出了議政殿,也走出了昭明宮的宮門。

站定在逶迤屈曲的龍尾道上,他緩緩抬頭仰望著一望無際的碧空。

今日萬裏無雲,豔陽高照,好似一片湛藍的海在半空中倒掛著,藍得直晃人眼。

深秋蕭瑟,涼風習習,夾雜著的寒意刮過陳達布滿溝壑的蒼老臉龐,帶來一陣陣輕微的刺痛。

空中一群大雁齊整劃一朝南飛過,漸漸地,也不見了蹤影。

他身後的議政殿內,龍椅上慘不忍睹的屍首已經迅速被清理幹淨,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文武百官們當即就開始商討繼任的人選。

平日裏斯文講禮的大臣們,如今一個個都梗著脖子、麵紅耳赤地爭論不休,氣氛劍拔弩張。

最後,索性亂成了一鍋粥。

而這一切,都與這位曾經的鎮國大將軍陳達無關了。

他整個人蜷縮在台階下,雙目微闔,回想著前些天見到淑懿皇後的畫像時的場麵。

兩度改朝換代,如今文帝的皇陵看守並不嚴密,他派出的暗衛很輕易地就尋到了那些陪葬的畫像。

一連幾卷畫像都是與夢境中所見一模一樣。

也就是說,那個被他記恨了許多年的趙貴妃,才是他與妻子晉陽長公主唯一的血脈!

可他這些年來都幹了些什麼混賬事!

他捂著雙耳,努力在腦海裏搜刮曾經與女兒趙仙仙相處的記憶。

可越細想,心底越是悲慟欲絕,懊悔和憤恨的情緒不斷地噴薄而出。

他的親女與外孫曾經就在眼前,他卻毫不知情,甚至一度動過殺念......

隻是再怎麼悔恨自責,終究都是徒勞,連補償的機會他都沒有了。

除了他,所有人早已經煙消雲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