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袋才一沾上那大紅色鴛鴦紋方枕,他就沉沉地睡了過去了。

恍恍惚惚間,他似乎夢到幾個粉雕玉琢、瓷娃娃似的孩子圍坐在他身邊,奶聲奶氣地喚著他外祖父。

他雖然不知這些白白胖胖的孩子們都是誰家的,可是卻莫名感覺滿心歡喜、無比滿足。

畫麵瞬間一轉,他看見夢中的自己站在一處花房內。

陽光透過兩扇巨大的琉璃圓窗照射進花房裏,映出色彩斑斕的光影,恍若置身流光彩霞當中。

眼前一個綰著擷子髻的女子,置身在花團錦簇中,穿著一襲高密色半臂配水紅色齊腰裙,體態身姿都纖穠合度。

夢中的那個“陳達”滿心都在想著,眼前的小姑娘是他的嫡親閨女。

他便以為是女兒陳嫃終於到他的夢裏來與他相見了,一時間感慨萬千。

可當那女子轉過身來時,陳達心底猛地一沉。

那張妍姿妖豔的臉,分明是那個把李大山迷得神魂顛倒的趙貴妃......

陳達氣得火冒三丈,夢中的那個他莫不是昏了頭了,竟以為這奸妃趙氏是自己的女兒!

一定因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今日聽了徐氏的胡言亂語,所以才會夢見這般荒唐的事!

畫麵再度一轉,到了露華宮正殿裏,尚且年輕的李大山坐在主位上,他身旁的趙氏挺著個大肚子,看上去莫約有五六個月大。

夢中的那個“陳達”舉著一副畫像,望向下首的徐氏時眼底盡是厭惡。

“陳達”冷冷地說著:“你睜大眼睛,好好瞧瞧這前朝淑懿皇後的畫像,你還敢說仙仙是你生的嗎?”

陳達雖不以為然,卻也想看一看夢中這所謂的淑懿皇後的畫像。

可當他努力湊上前去看清楚畫像時,又頓覺心跳漏了一拍。

這畫中人的相貌,竟與那貴妃趙氏足足有七八分相似!

沒等他緩過神來,夢中的陳嫃緊接著也被傳召過來了。

她跪了下來,重重地磕頭,開始坦白自己的身世,向眾人說著晉陽長公主臨終前對她說過的話。

陳達就好似身臨其境般目睹了夢中的這場認親。

一直到夢境戛然而止——

他陡然醒了過來,目光渙散地盯著床頂,急促地喘息著。

秋末的深夜裏,他的臉上不斷滑落一滴滴豆大的水珠,也分不清究竟是汗水還是淚水了。

稍稍緩過神來後,他隨手拿了件外袍披在身上,提著煤油燈籠,趔趔趄趄地往那立了衣冠塚的主院右廂房跑去了。

機關是下人清掃時無意間打開的,所以也不知該如何關上,那扇小門就這麼大剌剌地坦露著。

陳達再次半蹲下來,屏氣凝神地仔細端詳著那個寫著陳嫃生辰八字的木牌。

頓時感到頭昏腦漲的,他便揉了揉眉心。

原本今日他聽徐氏說什麼調換孩子時,是半點兒都不信的。

可如今做了這麼一場古怪詭秘的夢,他不禁感覺後背一陣發寒。

若是夢境中那個陳嫃所坦白的身世是真的,她是晉陽長公主在喪女後偷偷抱養來的,那這尊衣冠塚便定是長公主為那個夭折的孩子所立的了。

他思前想後,決定還是要再看看淑懿皇後的畫像。

可偏偏當年齊朝文帝殯天之際,將所有淑懿皇後的畫像都帶進皇陵裏陪葬了。

那夢境沒頭沒尾的,也不知那夢裏的他到底是從哪裏得來的畫像。

最後,他狠了狠心,吩咐暗衛悄悄前往文帝皇陵內尋找淑懿皇後的畫像。

。。。

數日後,昭明宮議政殿,早朝時分。

坐在最上首龍椅上的沈嵐,身穿一襲玄色赤金紋龍袍,頭上戴著十二旒的天子冕冠,垂下的白玉串珠隨著她的動作晃動著。

昨夜大總管方福貴同她稟告,原鎮國大將軍陳達請求覷見聖上。

陳達雖然卸下官職許多年,可背後的勢力不容小覷。

不管她大赦天下多少回,恐怕都抵不過這位原鎮國大將軍在民間的聲望。

稍作思索後,她便決定讓陳達參加今日的早朝,讓那些佯裝臣服的大臣們好好瞧一瞧,就連鎮國大將軍也是認可她這個天子的。

見著陳達與眾臣一起立在下首,沈嵐心中愈發誌得意滿了。

她故意沉著臉,裝作一副義正言辭的模樣:“當年趙氏禍亂宮闈,殘害陳皇後,甚至設計讓陳皇後無法葬入帝陵。朕今日就為陳皇後平反,下令將趙氏移出帝陵,再將陳皇後的棺槨遷入帝陵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