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紐約。曼哈頓。
時光沿著夜與日的邊緣緩慢地交替。地球的東邊是白天,西邊就是夜。徑渭分明。曼哈頓的夜正是B大的白天。沈櫻春倒不過時差,喜歡在白天睡覺,夜裏醒來。習慣於過去。
還沒去曼哈頓的金融機構報到,媽媽說,要她好好放鬆一段時間,順便適應一下紐約的新環境,然後,再去上班。
沈櫻春沒有反對,以前是什麼都不聽媽媽的,自己就是上帝。現在,她是凡事聽媽媽的,媽媽都驚訝了。媽媽的表情和眼神,隱約地傳達著什麼。沈櫻春盡管做得若無其事,心想,媽媽你還是覺察到了什麼,真是火眼金晴啊。
何不趁此機會走遍美國呢,這是沈櫻春年少的夢想,旅遊,是一件她最喜歡,也是最向往的事,還是在國內上大學時,一到假期,她就會和同學結夥,四處旅遊,幾乎國內的名川大山,都留下了她熱愛自然的足跡和荔枝一樣新鮮靚麗的青春。
她選擇了去北部看尼加拉瓜大瀑布。
她喜歡瀑布的壯觀和飛流直下三千尺的淒美。當她坐上火車,沿途而過的美景在眼前一一掠過時,卻沒有了想像中的激動。一路上,除了坐在美景前發呆還是發呆。眼前全然看不見美國不同於大陸的白雲藍天,河流湖泊,山川大地。
一切都是陌生的。
陌生的語言。
陌生的麵貌。
陌生的美景。
還有自己陌生的心情。
……
站在大瀑布前,瀑布的美與壯觀早已經失去了應有的色彩,不就是水從懸涯上流下來嗎?心不激情的時候,看什麼都不美。沈櫻春熱衷於拍照,但這一次,數碼相機中,隻拍了為數不多的幾張,沈櫻春草草回了紐約,回到家中。那一刻,沈櫻春才發覺,其實自己哪兒都不想去,盡管是身在全世界都仰望的天堂,而曼哈頓,又是紐約的天堂。那麼,她在天堂的中心地帶裏。
誰不羨慕呢?
誰不覺得那是一種渴望而不渴及的幸福呢?
可是——
沈櫻春的痛苦。
多於。
幸福。
除了上網,在記事本上寫些胡言亂語,不著邊際的話,要麼就是睡得天昏地暗,媽媽說,她是水土不服,過些日子就會好的。吩咐菲傭,盡量把飯菜調理得合理一些。全是沈櫻春喜歡吃的。
沈櫻春還是蔫蔫的。
恍惚中,時間過去了三個月之久。
還是喜歡白天睡覺,夜裏醒來。銀行人事部門打來電話,要求沈櫻春半個月後準時上班。約翰也剛剛打過電話,明天晚上,在家裏組織一個派對,都是父親生意上的至交,約翰說,他會開車親自來接沈櫻春。
沈櫻春歡快地答應了約翰,可是,等他的車開到家裏來時,她忽然決定不去了。
約翰站在沈櫻春麵前,聳著肩膀,不停地眨著深遂的藍眼珠,一字一句地說:
“ELVA,我真的讓你這麼討厭麼?”
“……”
“ELVA,你為什麼不回答我?你不回答我,就表示你很討厭我。”
“好吧,我跟你去。”
“ELVA,你答應我了?”
約翰用美國式的興奮大呼小叫,然後,摟住沈櫻春,在她臉上狂吻。
媽媽在一邊討好地說,約翰是個進步青年,才25歲,生意打理得有聲有色。媽媽還套用了三毛說過的話,如果不愛他,百萬富翁也不嫁,如果愛他,千萬富翁也嫁。
沈櫻春聽得出媽媽的弦外之音——
那個在紙上擺弄風花雪月的唐李煜最多是個百萬富翁,而約翰才是真正的千萬富翁。
國內單位環美貿易公司總裁查理先生不停地給沈櫻春打電話,如果她願意,可以不用回國,直接就任駐美國紐約總部的負責人。年薪百萬。
沈櫻春知道,環美公司之所以給她如此優厚的條件,主要是看中父親在美國的影響力,和母親的商業夥伴,如果她一旦選擇環美,這將給環美帶來巨大商機。媽媽希望她能去紐約的金融機構發展自己。融入美國的主流社會。
查理的催促。
媽媽的武斷決定。
銀行的正式通告。
李煜的沉默。
約翰熱烈無比的追求。
等待的漫長。
……
都讓沈櫻春——
心煩意亂。
筆記本電腦一直在網上。24小時掛在那裏。
不知是網上太擁擠還是電腦處於長時間工作,發了脾氣——死機,沈櫻春把鼠標點來晃去,還是死機,差一點把鼠標摔碎。
於是,重新按下熱啟動健。電腦一片黑屏,慢慢地啟動。
點擊日記本文件夾,自從回紐約以來,如果心情不好,沈櫻春就會在這個文件夾裏胡亂寫一氣。寫完之後,心情才會好很多,今天,沈櫻春不知不覺又點開了這個文件夾。那麼多篇了。有好幾萬字呢,要是貼在網上,一定惹來網友們一片熱淚。
眼眶有些潮濕,目光模糊,上麵的字開始如行走的螞蟻。爬得沈櫻春心亂如麻,但依然可以看清,那是她離開中國回到紐約的家中,每天黃昏或者早早醒來的清晨,隨手記下的心情,不管科技多發達,人都需要溫暖和回歸心靈的東西。那些文字,溫暖而踏實。帶給她往昔的時光和回憶的快樂。那是寫給唐李煜的話。
每一頁都是。沈櫻春呆了一下。
三個月來,厚厚的記事本已經寫滿字跡,仿佛已經是一種習慣,寫字時,不是麵對記事本,而是麵對要講話的人。寫她離開青島小家的心情,寫她在美國獨自一人的寂寞,寫沒有來由的思念。
沈櫻春隨便進入一篇,讀下去。
——無聊時就會跑到紐約時代廣場,躺在柔軟的草地上,看著天空中那麼多飛起又落下的鴿群,好象又回到了B大,叫不出名字的綠樹變成了B大校園裏茂密的合歡,染綠了一片天空,隻是。曾經躺在草地看合歡的兩個人變成了一個。永遠都隻是我一個人了。卻經常把紐約的天空當成是島城的B大。我在想,我真的這樣來不及回首就告別了B大,告別了校園裏一地憂傷的合歡和我們曾經經常曬太陽的海灘,告別了你迷人的微笑和深情的注視。
煜,B大的合歡一定開得如同鳳凰磐捏一樣燦爛而妖嬈。風吹來,脆弱的花瓣凋落一地的憂傷。你最喜歡合歡的,你說她盛開的樣子,好柔軟好憂傷好心事重重……
很多的時候,置身於紐約帝國大廈頂層,眺望遙遠的東方,我會不由自主想起被我們無遮無攔的笑聲帶走的那些夏天和開滿合歡的校園歲月,想起我們在玫瑰園裏吃水煮魚和接吻的那些笑話,想起你買來紙巾,衛生棉等那些女孩子用的東西,卻不肯告訴我,而偷偷塞到我的被子裏,想起……
我以為我不會再想念你了。
不會再想念你了。
不會想這些和你有關的一切了。我以為我可以用美國的方式把你忘得一幹二淨,你知道,約翰比很多同齡人都優秀。我已經答應他,和他好好相愛。
我也——
努力地。
投入地。
忘我地。
去愛他。
約翰高興得逢人就講,我是他的女朋友,帶我去他家,和他的朋友在一起。他已經盡全力要給我幸福,給我想要的一切。那一切,是多少女孩子羨慕的。想要的。
三個月,在歲月的長河裏短得如同曇花一現的瞬間,可我卻覺得漫長得如同沒有了黑夜和白天的界限,漫長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煜:那天在機場安檢出口,在我不停地回首間,以為你會來,你會滿頭大汗地跑過來,像許多無聊的電視劇劇情的走向一樣,即將走出安檢出口的我,看到遠處你焦急張望的眼神,會突然改變態度,會不顧一切,轉頭重新奔向你……
可是——
你沒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