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人。”他還是那句話,一成不變。“我說過,這兒沒你老婆!”我說著,拽著他向外走去。他不反抗,就像孩子跟著媽媽,乖乖地跟我走出了大門。我把他領到一棵大樹下,對他說:“走吧,趕緊回家去吧。”他不動,這時刮了一陣風,馬力挺強勁。他的帽子被吹掉了,我第一次看見他藏在帽簷後的臉。挺好看一張臉,不!是真的挺帥,能輕易騙小妹妹的那種臉。
我們對麵貌都有一種觀念,說出來,你可能才會恍然大悟。比如,我們認為明星就應該有明星臉,普通人就是普通臉,瘋子就該是兩眼深陷,眼窩灰黑,猙獰變態的瘋子臉。
所以,我驚訝了,當一個瘋子長了張明星臉,我不得不驚訝了。我目瞪口呆的時候,他追帽子去了,我就神經乎乎地追他去了。玩劣的風,卷著他的帽子在空中轉了幾圈,覺得沒意思,就丟到地上了。他慌忙拾起來,趕緊戴到腦袋上。我笑著問他:“你這帽子挺貴的吧?”問完了,我就覺得自己是色迷心竅了,居然問一個瘋子這種不合邏輯的問題。他搖搖頭,又把臉藏在了帽子裏,說道:“沒。我是怕我丟了帽子,我老婆不認識我了。”我突然有點感動,說道:“你老婆在哪兒啊?她是不是8943。病了,或者死了?”“他在這兒!”他伸出一根手指,直愣愣地指著我。我的腦袋嗡一下就大了,他這是什麼意思?我是他老婆?我是一個瘋子的老婆?上天作證啊,我根本不認識他!後來,我猛一下緩過神兒來了,他指的似乎不是我,而是8943。我身後!我像被豬拱了一般,一驚一乍地扭過頭去,身後除了馬路,就是匆匆忙忙的行人,連個鬼影都沒有。我不放心,向身後看了又看,找了又找。突然,我發現一個女人熱辣辣的目光!那女人捂得很厚實,肥囊囊的大衣,戴著帽子墨鏡,半張臉都被圍巾裹著。在我們的目光相對的一刻,她轉身,匆忙鑽進了小巷子裏。
是他老婆嗎?我想著,扭回頭時,男人已經不見了,他又以蝸牛般的速度,向小區進軍了。
3
我覺得這男人真的挺輕的,像團空氣。他坐在我後車座上,很老實。偶爾路過馬路牙子,他就抱我一下,整得他像我男朋友似的。
我決定把他帶去見房東,純屬靈機一動。我想,帶著他這個大物證,房東太太就不會再說什麼了吧。如果,她之前真的租過房子給這個男人,或者這個男人的老婆,她應該有印象吧。再不然,那房子如果真死過人,我就幹脆退房走人。
我說這男人騷擾我,現在,我把騷擾者帶來直接對質,她總不能視而不見吧?又過了一個馬路牙子,男人摟了我一下。手不經意觸到了我腰後露出的一小塊肉,賊涼!涼得我鑽心!我下意識地想到了“房子如果死過人”這句話,還有剛才那個神秘女人,身體就不爭氣地抖起來。房東太太泡了熱茶給我喝,還盯著我身邊的男人看,特意壓低腦袋,看男人長得什麼模樣,然後她笑道:“小孫啊,大老遠跑來有什麼事嗎?”我指了指男人:“那個8943。”房東太太笑得更離譜了,說:“放心!我不是保守的人,你找誰回來住,是你的自由。況且,咱們那個小區,警察八百年不來一回,不會查什麼結婚證、暫住證的啦。”她滔滔不絕,我製止她的洶湧波濤,說道:“不是的。這人老是按我門鈴,說要找他老婆,你看你認識他嗎,是不是之前房子租過他?”房東太太又看了看男人,說:“沒有,我不認識他。”我說:“你再仔細看看。還有,那房子裏沒出過什麼事吧?”“你這是什麼意思?”她變了臉色,“我告訴你啊,你要是想退房就直說,你愛去哪兒去哪兒,不過房錢我一分都不退給你!”我到底還是鬥不過這位租房經驗豐富的婦女同誌,嘟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想問問。”她又變了臉色,說:“小孫啊,咱們那小區雖然是亂了點,可房子不錯了,知足吧。現在在市裏六百塊錢能租兩室一廳?!你晚上鎖好門窗,鬼都進不來!”“那8943。好吧。”被房東太太“好言好語”趕出來後,我又犯愁了,男人怎麼辦?我是丟下他不管,還是把他送回小區門口?這似乎都不是辦法。我問他:“你去哪兒,我送你?”他說了句廢話:“我回家。”我說:“你家在哪兒?”他說了一個準確的地址,就是我家的地址。我翻著白眼兒,差一點兒罵街,最後壓了壓脾氣,說:“好吧,你家有什麼人啊?有手機號碼嗎?他們都住哪兒啊?”他搖了搖頭,說:“我家就我和我老婆。”我沒辦法了,跳上車,準備離開。他倒好,趁我沒注意,一下跳到了後車座上,好像我該他的欠他的。我覺得我真的是個至純至善的大好人,是天底下獨一無二的菩薩心腸,因為,我竟然把這男人帶回家了。我像伺候我爹一般,伺候著他。別覺得我誇大其詞,你們可以捫心自問,你們活了這些年做過哪些善事。我敢保證,大部分人都沒有,隻不過是經常望著賣花的小姑娘,要飯的老乞丐,口口聲聲地說著可憐,可等小姑娘拉你衣服要賣花,老乞丐捧著髒碗朝你要錢,大部分人一定跑得比猴兒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