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前麵的話(1 / 1)

下麵的文字,都是些零碎的東西。近兩年於做教書匠吃粉筆灰之餘,偶爾有點感覺,就擠出點來,不想積久了,竟然也能有這麼一小堆。《讀書》雜誌的朋友想要我給它們歸歸堆,出本小書,當然我是很高興的,雖然明知道自家的貨色不行,但既然要攏到一堆給人看,總得在前麵說點什麼。

小學的時候就趕上了“文革”,家中遭難使我不知怎麼一下子習慣起將口頭表達的方式轉移到了紙上,從那時起我寫東西就像是在閑談--東北人所謂的嘮嗑。後來上大學又陰錯陽差地學的專業是農業機械,屬於一種摻了一點農科因素的比較粗糙的工科,改行從文之後,原來學的發動機、底盤之類的都忘得差不多了,但卻使得我寫起東西來更加直白,有話就開門見山,說完便撂筆走人。而且半路出家的人往往學得很雜,術難專攻,因而專業意識也就不強。按理說我現在應該屬於曆史學科的,但從潛意識裏好像從來就沒覺得這個學科跟別的人文學科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同。無論什麼場合,總是樂於冒些不合時宜的又直又白的傻氣,同情我的人,就是拚了命恐怕也難以在我的文字裏找出點理論深度來。

嚴格來講我是屬於研究曆史的,而曆史恰恰是個讓人看不起的學科,高考的時候,很少有家長樂意讓孩子報這類專業,原因很簡單,畢業後工作難找。但是曆史卻又是個似乎誰都樂意插進來說幾句話的領域,中國的領導人自毛澤東以來熱衷於談古論今已經成為一種傳統,高瞻遠矚的偉人總是將目光投向曆史的隧道,從中發掘出點我們這些肉眼凡胎視而不見的東西。而某些紅得滿世界轉的散文大師,當初就是因為侃曆史侃紅了半邊天。眼下連記者都開始出一本本厚厚的曆史報告,在彈指間解決了一個又一個曆史學家多少年也弄不清的曆史積案。至於那些曆史題材的文學藝術作品就更多,其中宣稱自家不是“戲說”的也為數不少,反正打開電視,幾乎淨是些古裝男女在晃來晃去,有段時間腦後拖根大辮子還特別多。

大家都願意侃曆史,而且掄圓了侃,但真正樂意坐下來琢磨琢磨的卻不多。曆史看來真像一個可愛的女孩子,(回頭率很高!)是個人都想去打扮打扮她,不僅打扮,現在的架勢幾乎是要給她整容而且換心換肺了。當然,從另一個角度說,大家都來侃曆史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說明了曆史還是有市場的,因為有人樂意聽才激發出一撥又一撥人的侃興。可惜我們那些曆史學家們卻意識不到這一點,他們隻會坐在家裏抱怨曆史已經被“侃家”們糟蹋完了,卻依然一門心思隻顧寫他們一本正經,隻有幾個或者十幾個人才看得懂的學術論文。其實,學曆史或者說研究曆史的人也同樣可以侃,隻要能侃得深入淺出,侃出學問侃出思想,也許同樣會有人特別是普通人樂意看的。

十幾年前,當我剛剛知道什麼叫做曆史研究的時候,我寫出了薄薄的一本非常幼稚的小冊子,我在序言寫道,對於學術,我是一個正在叩門的門外漢。十幾年過去了,我好像依然在叩門,依然隻會寫一些下裏巴人的貨色。這些年來,我聽過學術前沿的課,也讀過學術前沿的文章,但是卻始終連學術的後沿都沒有摸著,升堂入室是不敢奢望了,就是門外的空地,我大概也隻能站在邊上。

其實,在邊緣呆著,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