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造反不在乎出身低,在這種農民起來鬧事的時候,越是卑賤者也許越是有出人頭地的可能。然而,義和團的拳民們將林黑兒捧上了天,並不是因為她的“苦大仇深”,而恰恰由於她的女性身份和低賤汙穢的地位。世界上大多數民族在她的原始時代大概都有過女性和女性生殖崇拜的現象,人們對於女性的生殖力量感到不解和迷惑,於是一種夾雜著恐懼的崇拜心理很容易生成,中國人當然也不例外,即使在進入長期的文明時期以後,依然存有這種心理的殘留,一遇到危機就會以各種形式顯露出來,想像洋人使用女性法術和自己拉起紅燈照隊伍,進而供起若幹聖母,實際上是一種以神秘對神秘,“以毒攻毒”的戰略,既然義和團認為洋人在每門大炮上配了一位裸體女人,那麼他們自己拉出個做過皮肉生意的林黑兒來抵敵,自然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在義和團運動中閃亮登場的女人們,雖然風光了一陣,但並沒有真的就此提升了自己的地位。那些將農民戰爭與婦女解放相聯係的人們,如果想到了這一層,臉會不會發熱?
一份“村圖”的故事
憑著掃平太平天國的“功勞”,李鴻章在短短十餘年間由一個無足輕重的“詞臣”一躍成為清廷的柱石,清朝以後的曆史與他從此有了無法分割的聯係。在日後的年月裏,他坐得最久的位子就是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在這個位置上,李鴻章上千朝政下推洋務,幹了很多大事,簽了若幹條約,練了一支當時遠東第一號的北洋水師,隨即又將它葬送了。以至於後來的史學家,談及這段曆史就要將李某人痛詈不已,不過,李鴻章做直隸總督也不是一件好事沒做,主持修訂《畿輔通誌》就馬馬虎虎算一件(至少史學家不該再罵)。雖然出麵編撰的是著名學者黃彭年,但李鴻章“領導”之功亦不可沒,修訂這個地方誌,看起來上上下下還真的有幾分認真,前前後後一共花了十幾年的功夫,各州縣要將自己所轄的每個村莊人文、地理、社會等情況調查清楚,開列成冊,並繪有各村地圖,作為編撰《畿輔通誌》的素材,這些素材有幾份流傳了下來,人稱“村圖”。
村圖上圖文並茂,圖上繪出“村”的地理位置,離城的遠近,周圍的村莊與集市,還有村上房舍與田地,水井與廟宇,但是也許更重要的是與圖相配的文字,因為它們向我們展示了那個時代生活在“村”裏的人,以及把人編織在那個地理空間的社會製度網絡。在所有村圖的說明中,關於村中“人”的列項,大體上是這麼幾類:在籍官員、舉貢生員、耆老、節孝、窮民、殘廢。在籍官員和舉貢生員是鄉紳,在農村屬於社會上層,而窮民和殘廢屬於鄉村中的棄民,居於社會最低層。居於中間的耆老和節孝,一則老而有德,一則守節孝敬,都與道德有關,本身並不是一種社會階層。至於一般的農民,從沒有功名的地主到自食其力的農夫,一概榜上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