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 天地孰得——正說《地形篇》(2 / 3)

景元三年(公元262年)冬,司馬昭根據蜀漢內政不修,邊境無備,士氣低落等情況,定下了滅蜀的計劃,並積極從事具體的戰爭準備。半年後(公元263年)一切就緒,便正式頒下詔書,起兵近20萬,大舉攻蜀。其具體作戰部署是:征西將軍鄧艾統兵3萬向甘鬆(今甘肅迭部東南)、遝中開進,牽製薑維;雍州刺史諸葛緒率兵3萬切斷薑維向東、南方向退兵的歸路;鎮西將軍鍾會率主力12萬人分別從斜穀、駱穀、子午穀直趨漢中。公元263年秋,魏軍主力自洛陽出發,開始了滅蜀行動。

漢中地處秦嶺和米倉山之間,是巴蜀的屏障,益州的咽喉,戰略地位十分重要,蜀漢方麵曆來重視對它的防禦。諸葛亮、蔣琬、費禕等人都曾親率大軍駐守,並修建了漢(今陝西沔縣東)、樂(今陝西城固東)二城以屯兵,同時依山阻險,重疊交錯地部署戍卒扼守各個重要關口。這些措施在對魏作戰中曾收到了很好的效果,使魏軍的多次進犯都無功而返。但是自從薑維把蜀漢主力部隊調往遝中後,漢中的蜀軍人數不到三萬,兵力薄弱。薑維還改變了漢中曆來的防禦方針及設施,采取了收縮兵力,防守要城,誘敵深入,然後乘敵疲憊而出擊的方針。這一作戰方針從理論上說固然沒有錯,但是在當時魏極強而蜀極弱的條件下,這麼做,無異於開門揖盜,自取敗亡。

薑維在探知到“鍾會治兵關中,欲窺進取”的消息後,仍沒有能當機立斷變更作戰部署,立即將遝中的蜀軍主力轉移到漢中,扼守諸險隘,以抗擊魏軍的進攻。而僅僅是上表劉禪,建議派遣左、右車騎將軍張翼、廖化率軍守衛陽安關口和陰平橋頭。但這一建議也受黃皓的阻撓而未得實施,蜀漢方麵再次錯過了據守險厄以抗魏軍的機會。

魏軍主力出發一個月後,三路大軍即按預定計劃,同時向漢中、遝中、武街與橋頭發起進攻。魏軍主力在鍾會統率下,迅速突入漢中要地,襲占陽安關,殺死蜀軍陽安關守將傅僉。然後分兵進圍漢、樂兩城。鍾會本人則自率主力“長驅而前”,企圖一舉奪取劍閣(今四川劍閣北),進逼成都。

與此同時,薑維率領遝中的蜀軍主力向漢中方向移動。在東移過程中,蜀軍遭遇到鄧艾部隊的追擊騷擾,損失很大,但謝天謝地,靠撤退迅速,蜀軍終於擺脫了鄧艾的追兵。數日之後,薑維大軍進抵陰平一帶。

在這節骨眼上,魏軍庸將諸葛緒犯了一個重大的錯誤。當時他已經占領了武街和陰平橋頭,薑維的歸路實際已被切斷。薑維見狀不妙,遂走了一步險棋,故意北出孔丞穀(今甘肅武都西南),向諸葛緒側後迂回。諸葛緒果然中計,把軍隊後撤三十裏馳救,讓出了要道。薑維見奇謀奏效,立即回軍通過橋頭隘道,會合廖化、張翼、董厥諸部退守劍閣。劍閣地勢險峻,易守難攻,是“蜀境之巨防”,漢中通往成都的咽喉。薑維憑借劍閣之險,設防固守,鍾會大軍久攻不克。因糧道險遠,軍食匱乏,鍾會計無所出,不得不考慮引兵回國。由此可見,魏軍對陰平橋頭戰略要地的得而複失,是己方攻勢受挫,蜀方形勢暫時穩定的關鍵。

駐守在陰平一線的鄧艾見鍾會有撤兵之意,急忙向鍾會提出出奇製勝、偷渡陰平的襲擊方案。鄧艾是這樣分析形勢並提出對策的:蜀軍已遭到沉重打擊,現在應乘機進攻。如果從陰平出發,由小道經德陽亭(今四川江油東北)出劍閣以西百裏,去成都僅三百餘裏,以奇兵出擊蜀漢之腹心。如果薑維放棄劍閣而救援涪城,您就率兵長驅直進,如果薑維老鼠不挪窩,仍龜縮劍閣,涪城的守兵一定很少,我便統兵直取成都。不管怎麼樣,滅亡蜀漢乃是甕中捉鱉,手到擒來。鍾會采納了這一建議。

於是鄧艾挑選精兵一萬人,於十月中旬從陰平出發,沿白水河穀(景穀)東行,登上摩天嶺,行經荒無人煙的山陵地帶七百餘裏,鑿山開道,架設便橋。山高穀深,軍糧又逐漸不繼,處境相當危險。鄧艾知道自己已無退路,便鼓勵部下說:快速進入平地,就有糧食,否則就隻有被餓死在這裏,成為野狼的美餐。至馬閣山時,路不能通。鄧艾身先士卒,用毛氈裹著身體,從山上一滾而下。兵士也都手攀樹木,沿著懸崖,一個接一個地越過深澗。就這樣,鄧艾軍很快抵達江油(今四川江油),蜀漢江油守將馬邈毫無準備,猝不及防,乖乖地向魏軍投降。魏軍得到給養補充,士氣大振,鄧艾遂率軍迅速向涪縣(今四川綿陽東)挺進。

江油失守後,劉禪派遣諸葛亮之子、官拜軍師將軍的諸葛瞻率軍迎擊鄧艾。諸葛瞻抵達涪縣後,屯兵休整,部將黃崇再三建議:“宜速行據險,無令敵得入平地。”但未為諸葛瞻所采納。鄧艾軍因沒有遇到任何抵抗,得以逾越險阻,徑抵涪縣,擊敗了諸葛瞻的前鋒部隊,諸葛瞻無計可施,被迫退守綿竹(今四川德陽)。鄧艾命令其子鄧忠和司馬師纂分左、右兩路猛烈夾擊諸葛瞻軍,大獲全勝,擊殺諸葛瞻及其子諸葛尚,攻克了綿竹。

綿竹失守,蜀國上下陷入一片混亂,大臣譙周等人極力主張投降。劉禪眼見鄧艾大軍兵臨城下,成都難守,逃遁無路,遂於同年十一月自縛請降,鄧艾大軍趾高氣揚開入成都,立國四十三年的蜀漢政權就此覆滅。

縱觀魏滅蜀漢之戰,雙方對地形的認識、利用上的優劣高下,對戰爭的進程產生了決定性的影響。蜀軍對險形地域、隘形地域的漢中地區,疏於戒備,違背了孫子所說的“隘形者,我先居之,必盈之以待敵”,“險形者,我先居之,必居高陽以待敵”等原則,而讓主力遠駐遝中,等於是洞開門戶,給魏軍的大舉開進提供了極大的便利。當占據劍閣險要成功,一度遏製住魏軍的凶猛攻勢之後,又未能及時考慮到對手從陰平小道偷渡奇襲的可能性,以至腹背受敵,完全陷入被動。而蜀漢唯一一支戰略機動部隊——諸葛瞻軍未能及時進兵據守要地,則使得冒險偷渡陰平成功的鄧艾軍更加牢固地掌握了作戰的主動權,終於導致軍隊棄甲、社稷覆亡。

魏軍方麵則充分認識到了利用地形,避實擊虛的重要性,尤其是鄧艾出奇製勝,翻越天險,神速挺進,襲取成都,堪稱為“敵無備,出而勝之”的傑出典範。而魏軍在此役中曾經一度兵頓劍閣之下,幾乎功敗垂成、徒勞而返,其主要原因也在於西線魏將諸葛緒沒有堅守住陰平橋頭這一險阻,而讓薑維大軍從容退守劍閣造成的嚴重失策。魏軍在這場戰役中的作戰指導得失成敗兩方麵的經驗教訓,都證明了在軍事活動中遵循孫子軍事地形學基本原理,巧妙運用地形條件以出奇製勝的必要性。

當然,孫子的軍事地形學思想作為冷兵器作戰時代的產物,隨著歲月的流逝,其中不少內容已明顯陳舊過時,成了明日黃花。譬如像“半濟而擊”,“以主力扼守隘塞險阻”等戰法也許早已進了曆史的博物館,沒有哪一個指揮員會在戰爭中再加效仿,除非他頭腦不正常,神經出毛病,“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新的時代,自有新的戰法,也自有新的利用地形條件的做法,這是事物發展的內在規律。現代戰爭是全方位、多維空間範圍內的高技術較量,它對地形的利用提出了新的更高的要求。

隻要戰爭是在一定的空間範圍內展開,地形條件對戰爭活動具有製約意義這一根本屬性就永遠不會被改變,熟悉地形,利用地形就始終是戰爭指揮者駕馭戰爭、贏得勝利的一個不可或缺的環節。現代戰爭雖然是全方位、多維空間範圍內的高技術較量,智能化、信息化、數字化正成為戰爭運作的主宰,這樣,就對地形的認識和利用提出了新的更高的要求。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地形條件的重要性有了本質的改變,地形環境、氣候因素對於高技術兵器效能的發揮依然有著重要的影響,這是不以人們的主觀意誌為轉移的。

例如在北約空襲南斯拉夫聯盟之戰中,以美、英為首的北約空軍戰機投下了無數的炸彈,其中精確製導炸彈的數量占有相當大的比例,這個比例要遠遠超過海灣戰爭時期多國聯軍投擲的同類型炸彈。可是戰場評估顯示,它的殺傷效果卻比較有限,至少要比海灣戰爭時差上許多,南聯盟軍隊的主力並沒有因此而遭到摧毀性的打擊。這中間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南聯盟境內多為高山丘陵地帶,地勢高低起伏,植被嚴實茂盛,其軍隊的機動、武器的配置均可以憑借這些特殊地形進行巧妙的偽裝、隱蔽,從而使得北約的高技術兵器的能量釋放受到了一定的限製,不像美軍統帥部所吹噓的那樣神乎其神,不可一世。這就是現代高科技戰爭條件下,地形繼續影響或製約軍事活動的一個典型例子。至於孫子重視利用地形的思維方法及其基本精神,則更是永遠不會失去其魅力的。

不過,南聯盟盡管頑強抗爭,利用包括地形條件在內的各種有利因素,同北約這個強大的對手死纏硬磨,整整堅持了七十多天,但最終還是掛出白旗,向北約投降了,實際上失去了自己對科索沃地區的控製,“南聯盟”解體,領導人被押送上海牙戰爭法庭。這個結局說明,地形條件雖然對軍事行動有影響,但其影響不是決定性的,所以誇大它的作用也是不正確的。

本篇除論述軍事地形學理論外,還討論了由於將帥指揮失當而導致軍隊作戰失敗的六種情況——“六敗”:“兵有走者,有弛者,有陷者,有崩者,有亂者,有北者。”具體說明了“六敗”各自的外在表現。而“六敗”的原因,完全緣於人事,而非天意,主要責任應由軍事指揮者來承擔。所以孫子對將帥提出了嚴格的道德要求,這就是要做到:“進不求名,退不避罪,唯人是保,而利合於主”,這一卓越的見識,是那個時代那些唯主上之命是從的庸人們所無法望其項背的。本篇中,孫子還闡述了官兵關係的基本準則,主張將領既要關心愛護士卒,使其感恩戴德;又要嚴格治軍紀律,使其敬畏權威。做到“愛”、“嚴”結合,獎懲適宜。這一治軍理論,在當時具有一定的進步性,對後人也不乏啟迪。

孫子曰:地形有通者[1],有掛者[2],有支者[3],有隘者[4],有險者[5],有遠者[6]。我可以往,彼可以來,曰通。通形者,先居高陽[7],利糧道[8],以戰則利[9]。可以往,難以返,曰掛。掛形者,敵無備,出而勝之;敵若有備,出而不勝,難以返,不利[10]。我出而不利;彼出而不利[11],曰支。支形者,敵雖利我[12],我無出也;引而去之[13],令敵半出而擊之[14],利。隘形者,我先居之,必盈之以待敵[15];若敵先居之,盈而勿從,不盈而從之[16]。險形者,我先居之,必居高陽以待敵[17];若敵先居之,引而去之,勿從也[18]。遠形者[19],勢均[20]。難以挑戰[21],戰而不利。凡此六者,地之道也[22],將之至任[23],不可不察也。

“注釋”

[1]地形有通者:地形,地理形狀、山川形勢。《商君書·農戰》:“人君不能服強敵破大國也,則修守備,便地形,摶民力,以待外事。”通,通達,指廣闊平坦、四通八達的地區,梅堯臣注曰:“道路交達。”

[2]掛者:掛,懸掛、牽礙。《儀禮·少牢·饋食禮》鄭玄注:“掛,懸也。”此處指前平後險、易入難出的地區。趙本學曰:“往則順而下,返則逆而上,前低後高,如物掛者然也。”

[3]支者:支,支持、支撐。《左傳·定公元年》:“天之所壞,不可支也。”杜預注:“支,持也。”這裏指敵我均可據險對峙、不易於發動進攻的地區。梅堯臣注曰:“相持之地。”

[4]隘者:狹隘險要之地。這裏特指兩山之間的峽穀地帶。梅堯臣注:“兩山通穀之間。”

[5]險者:險,險惡、險要,指行動不便的險峻地帶。

[6]遠者:指路途迂回曲折、敵我雙方相距甚遠的地區。

[7]先居高陽:意為搶先占據地勢高隆且向陽之處,以爭取主動。杜牧注:“通者,四戰之地,須先據高陽之處,勿使敵人先得而我後至也。”

[8]利糧道:指保持糧道的暢通無阻。“利”,此處用作動詞。杜牧注:“利糧道者,每於津厄或敵人要衝,則築壘或作甬道以護之。”杜佑注:“無使敵絕己糧道也。”

[9]以戰則利:以,為的意思。《玉篇》:“以,為也。”

[10]“掛形者”至“難以返,不利”句:意謂在“掛”形地帶,敵方如無防備,可以主動出擊奪取勝利;如果敵人已有戒備,出擊不能取勝,軍隊想要歸返就困難了。故梅堯臣注雲:“出其不意,往則獲利;若其有備,往必受製。”

[11]彼出而不利:敵人出擊也同樣不利。而,此處作“亦”、“也”解。

[12]敵雖利我:利,利誘,指敵人以利相誘。杜牧注、張預注均曰:“佯背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