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邦才:“三陽南貨店的鹹肉,我好不容易托關係弄到一根,花了大價錢的!”

耀東母親:“看著是不錯,油光水滑的。收拾好了就曬到樓頂去。”

顧邦才:“樓頂怎麼敢放心呀?就曬天井裏,我天天看著,免得被耗子啃了你又要哭天喊地。等耀東和青禾辦婚事的時候,這是要拿出來撐場子的寶貝。”

趙誌勇從外麵回來,見顧耀東默默地站在家門口,他也停下了腳步。

耀東父母仍舊在嘰嘰喳喳憧憬著未來。

“這兩個孩子好得來蜜裏調油,我看也該給他們張羅婚事了。”

“新房就用耀東那間屋,把小床換成雙人床。”

“牆一定要再粉刷一遍,這個錢不能省的。”

顧耀東轉身離開了。趙誌勇默默地望著他離開,什麼也沒說。

那間廣玉蘭樹下的小飯館生意越發蕭條了。桌椅凳子都堆在了牆角。屋裏隻放了一張桌子。夏繼成和顧耀東坐在桌前,桌上放了一鍋清粥,一碟鹹菜。

鍾百鳴被關進憲兵隊了,但是關不了太久。後天就是約定的發報時間,也許是最後的機會了。夏繼成決定將手搖式發報機換成大功率發報機,保證信號強度,唯一的問題是容易被監測定位。最後兩個人同時想到了一個辦法——移動發報。警局的電子偵察車上有電力設備,正好滿足條件。

夏繼成不緊不慢地喝著稀粥:“背上的傷怎麼樣了?”

顧耀東知道他的意思,不假思索地說道:“我能參加行動。”

“好。星期三上午十點,你想辦法把一輛偵察車開到大沽路139弄弄口,我和周明佩在那兒等你。”

“我會準時到。”

過了片刻,顧耀東又問道:“處長,你怪我嗎?”

“怪你什麼?”

“沒有保護好青禾。”

“別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攬。”

“當年救了青禾的人,是你,對不對?”

夏繼成坦然地說:“對。”

“在蘇聯帶她走上這條路的人也是你。你把她從深淵拉上來,但是我差點把她弄丟了。”

“一個人有一個人的命運。顧耀東,知道我為什麼要把青禾托付給你嗎?因為你是一個底色幹淨的人。你小時候叫顧耀東,長大了叫顧耀東,以後還叫顧耀東。你在福安弄出生、長大,你有父母、姐姐,有鄰居。每一步都清清楚楚,幹幹淨淨。隻有和你在一起,她才能像普通人一樣生活。”

“這是你對她的希望?”

“對。我希望等到勝利那天,她可以像大街上所有年輕女孩一樣,喜歡逛街就去逛,想穿裙子就穿,不高興了就痛痛快快吵一架,心裏有秘密也不用藏。這些我從來沒對她講過,這是我的願望,也是我的私心。”

“以前我也以為,我和她會等到這一天。但是今天送她離開,忽然覺得好像一切又回到原點了。兩年前,我們從不同的起點走到了亭子間,現在重新出發,未來路上還會不會再遇見,我不知道。”

夏繼成用筷子在圓形的鹹菜碟子上畫圈。

“你在這一頭,她在那一頭,就算起點不一樣又怎麼樣?轉一個圈還不是會遇見。”

離開時,老板娘照例給了他們一袋小魚幹:“夏先生,你遠道回來,本來應該給你做頓好吃的。可是實在沒辦法,現在大家日子都不好過,好多人都去海潮寺施粥所吃救濟飯了。過了今天,我也打算關門不做了。”

夏繼成給了她一些美金,老板娘驚訝道:“就是一鍋清湯寡水,哪裏要得了這麼多?”

“生意的事不用擔心,情況很快會好起來的,你的小店肯定也能重新開起來。這就當是我預支的飯錢。”

老板娘笑著:“那就借您吉言吧。謝謝了呀。”

夏繼成把小魚幹倒在角落。那隻野貓很快跑了過來,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走在夜晚的街上,顧耀東感慨地問道:“處長,你也在那個鹹菜碟子上,對不對?”

夏繼成裝傻:“什麼意思?”

“就算你將來又離開上海了,轉來轉去,我們也還是會遇見!”

夏繼成“啪”地拍了下他的腦袋:“我能跟你們一樣嗎?鹹菜碟子那麼小,我是處長,起碼得在那口大鍋上吧?”

顧耀東釋然地笑了。路燈下是二人長長的身影。

趙誌勇剛到警局,一名警衛就走了過來:“趙隊長,裏麵有人在等您。”

“什麼人?”

“說是您老家過來的,等一上午了。”

趙誌勇匆匆到樓外,隻見一名村夫打扮的中年男人蹲在地上,抽著煙袋。

“趙大伯,你怎麼蹲在這兒,進去坐著等我啊!”

“要不是看在一個村子,又都姓趙的分上,我都懶得跑這一趟來找你!就在這兒說吧。”趙大伯起身,從衣服裏掏出一張彙款單給他,“這是你往家裏寄的美金。交你手上,我就回去了。”

“這是寄給我媽看病吃藥的錢,給我幹什麼?”

“人都沒了,還吃什麼藥?”

趙誌勇愣住了:“什麼意思?什麼叫沒了?”

“你不知道她半個月前就已經不在了呀?三番五次給你寫信,讓你回去見一麵,你就是不吭聲!她走的時候身邊一個人都沒有,悄沒聲息就斷氣了。全靠村裏幾個好心人湊了點錢,草草埋了。誌勇啊,你媽媽就不該帶你來這大城市。城裏待得久了,眼睛看花了,心也涼了。”

趙誌勇失魂落魄地從抽屜裏拿出鍾百鳴給他的那封信。那時候太相信鍾百鳴的話,沒有仔細看信上的日期。現在他才看清,這已經是一個多月前的來信。

他去了鍾百鳴的辦公室,鍾百鳴還關在憲兵隊,辦公室裏沒有人。抽屜上了鎖。他拿起桌上的台燈就用燈座砸掉了鎖。拉開抽屜,裏麵果然還有幾個信封,收信人都是“趙誌勇”。他把所有的信都取了出來,一張張展開,按照日期排好。鍾百鳴交給他的這一封關於需要錢治病的信,是放在倒數第三的位置。後麵還有兩封信,一封是“母病重,盼速回”,最後一封,是“母病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