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繼成盛氣淩人地朝外走去,鍾百鳴被憲兵押著跟在後麵。一路上,被封鎖在屋裏的警員都爭相探頭張望。剛走到樓梯口,就遇到齊升平帶著方秘書過來了。
夏繼成:“齊副局長,給您添亂了。”
齊升平裝作無可奈何的樣子:“事情我也是剛剛聽說。真的沒辦法通融了嗎?”
“國防部已經通告警察總署,這件事會交給淞滬警備司令部處理。戰時誣陷高級軍官,我也無能為力。”
“這件事我有責任,對下屬疏於管教,訓導不力。但畢竟是我的下屬……”
夏繼成板著臉:“抱歉,齊副局長。這個麵子,我給不了。”
“哦……這麼說,現在我能做的,也隻有配合調查了。”
“還望理解。”說罷,夏繼成領著一行人浩浩蕩蕩離開了。
齊升平當然理解了,不僅理解,還一掃剛才的無奈,看起來心情很是不錯:“哎?方秘書,聽說食堂最近多了道薺菜團子,味道還不錯?”
“倒是比較爽口。”
“走,嚐嚐去。”
齊升平春風得意地朝食堂走去,方秘書趕緊跟上,獻媚地說:“就是菜多肉少,太素了。”
“那就讓他們今天中午多加肉,我來解決經費。虧待誰,也不能虧待我們的警員啊。”
憲兵押著鍾百鳴到了一輛吉普車外。夏繼成慢悠悠地走到他麵前,摘下皮手套,示意兩邊的憲兵讓開。憲兵識相地背過了身子。不等鍾百鳴反應過來,夏繼成直接給了他一拳。
鍾百鳴摸著被打出血的下巴:“知道你看我不順眼,挑這個時候公報私仇,不夠磊落吧?”
“這一拳,是為了我那件被扯掉扣子的睡衣。”
說完,夏繼成又給了他一拳。
鍾百鳴好半天才緩過來,吐了口唾沫:“這一拳呢?”
夏繼成不慌不忙戴上手套:“這一拳才是看你不順眼。押他去警備司令部。”
夏繼成跳上吉普車,揚長而去。
那間廢棄的工廠大門緊閉,警員有的喝酒,有的打牌,地上到處是空酒瓶和香煙頭,一片狼藉。其中一人聽見角落裏有窸窸窣窣的聲音,走過去猛地朝雜物堆裏一抓,拎起來一隻耗子。
一名警員訕笑道:“要不送給裏麵那位小姐玩玩?”
“怎麼玩兒?”
“扔衣服裏,領口袖口一紮。她禁得住鞭子、老虎凳,不一定禁得住耗子一口一口啃啊。”
另幾人哼哼唧唧訕笑起來。
沈青禾被關在一間沒有窗戶的房間裏,肮髒而陰暗。她遍體鱗傷地靠牆坐著。兩名警員拎著耗子進來,上前就拉扯她的衣服。
“你不是什麼都不肯招嗎?骨頭硬沒關係,看你細皮嫩肉,正好喂耗子!”
“離我遠點!”沈青禾拚命掙紮著。
一名警員剛拉開沈青禾的領口,就被狠狠踢了一腳,痛得一聲大叫,手上的耗子也一溜煙跑了。沈青禾起身要往外跑,被對方一把揪住頭發拽倒在地,又被他在頭部踩了一腳,一時間天暈地旋,她無力地趴在了地上。
那人轉身從同伴身上抽了把小刀,按著沈青禾就開始割她的頭發:“真當自己是天仙碰不得了!我讓你出了門也見不得人!”
剩下的警員還在外麵玩牌,忽然聽見門口有動靜。幾人警惕起來,摸出手槍。其中兩人小心翼翼地走到門邊,貼在門上聽著。就在這時,工廠大門被猛然撞開,兩輛貨車一躍而入,直接撞飛了兩名貼在門口偷聽的警員。另外幾人舉著手槍,嚇呆了。
一名警員慌慌張張地從房間跑出來,大喊著:“外麵怎麼……”
“啪”的一聲,他被一槍擊斃了。
顧耀東舉著手槍,沿著昏暗的走廊一直走到關押沈青禾的房間,他粗暴地一把拎起將沈青禾按在地上的警員,一槍托打得他眼冒金星。對方踉蹌著猛撲過來,又被顧耀東一腳踹飛。他快步過去一把拎起對方衣領,一拳一拳清清楚楚地打在他臉上,直到他血肉模糊,成了一攤令人惡心的爛肉,再也醒不過來。
恍恍惚惚中,沈青禾看見了走廊裏中槍的警員,看見了外麵被撞飛的警員,在牌桌上被擊斃的警員,看見了老董,看見了貨車,看見了警委行動隊的很多人。遠處大門外的陽光左右晃動著,越來越亮,離光明也越來越近。
顧耀東背著沈青禾走出了工廠大門。陽光肆無忌憚地灑下來,晃得她睜不開眼。
警委兩輛貨車一前一後行駛在開闊的郊外路上。路兩側是一望無際的綠色田野,生機盎然。顧耀東開著車,沈青禾裹著他的外套靠在副駕駛座上,風一陣陣吹著她參差不齊的短發。兩人誰也沒有說話。
顧耀東左手開車,右手緊緊握住了沈青禾的手。陽光照在車裏,彌漫著劫後餘生的平靜。
車停在了樹林口,老董和幾名警委隊員守在周圍。這是警委的撤離通道,從這片樹林穿出去,對顧耀東和沈青禾來說就是未知的世界了。
沉默很久,顧耀東從駕駛座下拿出沈青禾平時藏在床底的小箱子和鑰匙,交給了她:“趙誌勇來搜查之前,我把這個藏起來了。我知道裏麵是對你來說很重要的東西,現在物歸原主。”更長的沉默後,他終於從胸口內兜裏摸出了那本證件,“這是你的新證件。以後,你就不叫沈青禾了。”
“家裏如果問起來……”沈青禾紅著眼睛哽咽了,“就說我出遠門做生意,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回來。”
“在戶籍科做了這麼多證件,我從來沒想過會有一本是給你的,更沒想過會是我親手送你離開。”
顧耀東死死地捏著證件,仿佛這一鬆手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再見。沈青禾緊緊抱住了他。
“保重。”
“保重。”
沈青禾走到老董的車旁,驀然看見在很遠的地方停了一輛黑色轎車。她怔了片刻,明白了什麼。沈青禾站直了身子,朝那輛黑色轎車敬了一個軍禮。
夏繼成坐在轎車裏望著她,百感交集地笑了。
貨車載著沈青禾,終於消失在樹林深處。
耀東父母坐在天井裏,心情愉快地給一條醃臘豬肉抹鹽。顧耀東走到門口,聽到父母興高采烈地聊天,停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