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3 / 3)

道理是易於明白的,但無論是耶律乙辛隱還是韓寶,此時都無法令那些部族屬國軍先於宋軍發起衝鋒。

“殺!”

宋軍喊殺聲震天響起,近萬騎身著紅色戰袍、騎著棗紅戰馬的騎兵,仿若在雪地上蔓延的烈火地獄,以一種令人瘋狂的速度,向著背水列陣的遼軍燃燒了過來。過了一小會兒,在身後數千宮分軍刀箭的威脅之下,遼軍中軍大陣中的部族屬國軍,才終於催動著坐騎,張弓搭箭,衝上去迎戰。

“殺!”

威遠軍第一營都指揮使黎堯臣側身一撈,從身旁中箭落馬的摯旗手中,接過戰旗,順手遞到另一名摯旗手中,霍地拔刃出鞘,高舉過頂,瞠目大吼,戰刀所向,雪塵飛濺,跨下戰馬奔馳的速度,由緩而疾,漸漸的,黎堯臣耳中所能聽到的,已是一種大地搖動的轟隆聲。

三列衝鋒戰術,傷亡最大的永遠都是第一列。

而第一列,在賈岩的威遠軍,永遠由第一營來擔當。所以,在賈岩的這支威遠軍中,第一營通常就叫“先鋒營”。

這個營中,聚集著全威遠軍中最不要命的亡命之徒!他們平時優先挑選兵甲、獲得補給,戰後得最大的功勳,拿最多的戰利品,優先受到拔擢,受最優的撫恤。卻無人敢有怨言。

西軍之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當威遠軍先鋒營開始衝鋒之後,除非賈岩鳴金收兵,這世間便沒有什麼東西能讓這幫亡命徒停下來。

而黎堯臣,正是賈岩親自簡拔的,威遠軍中最大的亡命徒。

在他的頭頂,遼軍的箭雨如蝗蟲一般的落下,身邊也不斷有袍澤中箭落馬,但他心中非但沒有半點的恐懼,反而感覺渾身的熱血開始沸騰。這種感覺……連勾欄的女人,都不能令他如此興奮。恍惚間,他感覺自己又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靈州城下,那時候,他還不到三十歲,在劉昌祚手下,報名充當了敢死之士——那種命懸一線,提頭搏功名的感覺,讓他感覺渾身興奮得顫抖,連手中的長刀,也似乎在泣鳴。

他根本不在乎那漫天落下的箭雨,在他的眼中,隻有前麵的遼軍。

越來越接近的遼軍。

“忠烈祠見!”

“忠烈祠見!”

就在與迎麵而來的遼軍轟然相撞的一刹那,自黎堯臣以下,數千騎的威遠軍將士,幾乎是不約而同的縱聲高呼,咆哮著殺向遼軍。

戰馬交錯而過,手中長刀揮落,砍在一名正當其衝的遼兵手臂上,巨大的衝擊力附在銳利的戰刀上,竟將那遼兵的右臂瞬間斫飛,帶著體溫的鮮血噴滿黎堯臣的戰袍。黎堯臣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又熟練的揮起長刀,劈向第二個敵人。當他將馬刀從這個遼兵的胸膛拔出,格開來自背後的一擊之時,黎堯臣幾乎可以感覺到那個偷襲他的遼軍的慌亂。

的確是慌亂!他順勢撥轉馬頭,目光剛一接觸那遼兵的眼睛,更加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那遼兵慌張的大喊一聲,狠狠的一抽戰馬,朝著南邊逃去。

黎堯臣驚訝的望著那個逃走的遼兵,忽然,嘴角流露出一絲殘忍的笑意。

他仰首大吼。

幾乎同時,黎堯臣的身後,戰鼓的聲音,更加響了。

遼軍中軍。

韓寶騎在馬上,一手緊握著狼牙棒,臉色鐵青的望著眼前一切。

在他麵前,近萬騎被趕鴨子上架的部族屬國軍,完全可以用不堪一擊來形容。宋軍僅僅是一波衝鋒,就徹底擊垮了他們那點可憐的鬥誌,幾乎是轉眼之間,宋軍就取得了明顯的優勢,近兩萬人混戰在一起,但大部分的部族屬國軍僅僅是為了保命而勉強戰鬥,還有不少人幹脆轉身逃跑。

戰場之上,逃跑是一種疾速的傳染病。

韓寶原本計劃以部族屬國軍在正麵迎敵,待宋軍兵力稍疲,他與耶律乙辛隱各率宮分軍自兩翼包抄。但是那些部族屬國軍的士氣,比他預想的還要低落,戰局幾乎是迅速的急轉直下。韓寶立即就知道自己別無選擇。他不敢有絲毫的遲疑,隻能取消原定戰術,揮動旗幟,命令耶律乙辛隱率所部三千永興宮宮分軍,從右翼殺入戰場。

而韓寶自己,則親自率領僅餘的兩千騎宮分軍,在正後方押陣,射殺一切膽敢後退的人。

一群群的部族屬國軍膽戰心寒的從戰場上落荒而逃,但他們才脫離與宋軍的戰鬥,立即被身後兩千騎嚴陣以待的宮分軍無情的射殺。跑在後麵的人眼見著情勢不妙,隻好又硬著頭皮殺回戰場,與宋軍廝殺。

但是,任誰也看不到勝利的希望,沒有人願意為了不相幹的大遼戰死在異國他鄉。他們兵馬雖多,但宋軍鐵蹄所向,卻莫不紛紛避讓,自右翼側擊的耶律乙辛隱部,雖然稍稍穩定了戰局,卻因為過早投入戰鬥,又缺乏正麵友軍的配合,根本沒有起到應有的效果,反而將自己陷入了泥潭之中。

很快,這三千人馬成為宋軍圍殲的目標。兵馬眾多的部族屬國軍,雖然懼於韓寶的餘威,不敢逃跑,卻各自以族落為單位聚集在一起,雖也在戰場上東馳西騁,卻隻是遠遠與宋軍往來放箭,偶爾刀劍相交,也是一擊即走,不肯與宋軍拚命。即便是一些倒黴被宋軍纏上不放的族落,也毫無戰鬥的勇氣,輕易的被宋軍擊潰,莫名其妙的死去。

這種情況,的確是無法解釋的。

同樣的是這些人,也許在別的場合,他們所表現出來的勇氣,不會遜於任何人。但是,此時,縱使是死到臨頭,他們也不願意去拚死戰鬥。沒有人願意擋在友軍的前麵,每個人都心存僥幸,以為自己是可以逃得性命的那一個,人人都害怕成為別人的擋箭牌……

也有少數死忠於大遼的部族殊死苦戰,但是,麵對著身邊各自心懷鬼胎的友軍,他們不僅僅是獨木難支,而且連一般將士的心態也受到影響。他們與得勢不饒人、越打越興奮的宋軍苦苦周旋著,一麵憤怒的咒罵著、詛咒著,一個個戰袍幾被鮮血與汗水浸透,然而,他們的處境卻越來越艱難,身邊不斷的有袍澤戰死,這讓他們更加的憤怒與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