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韓寶搖搖頭,沉聲道:“非止如此。宋軍中軍是卻月陣,看旗號是雙戟熊旗,那便是雄武一軍,其無火炮之利,便不可足為懼,不過是靠以戰車充當營牆,我軍隻要衝近,破之不難。隻是其後便是王厚帥旗所在,宋騎估摸不下萬騎,一旦雄武一軍支撐不住,這些宋騎便會加入戰鬥。而其左翼,看旗號是雲翼軍,兵馬當隻有六七千騎,王厚敢以此軍獨擋一麵,那必是相信其乃南朝精銳,且欺我軍兵少。此軍名為左翼,實為無地分馬 ,隨時可以支援中軍,是與中軍那萬餘騎宋騎互為犄角之意。”
“宋軍此兩軍,陣勢已成,絕少破綻。然惟有其右翼,不僅陣勢未成,且其兵馬雖多,旗號卻頗為混雜,應該是多隻宋軍混編而成。我素知南朝諸軍,平時各居一地,素不相識,倉促編為一軍,豈有配合可言?臨戰之時,反而隻會互相掣肘。而且你可瞧得仔細——宋軍三陣,其左翼與中軍較近,右翼與中軍較遠,互相支援,亦不免更加困難……或是王厚亦已察知此中情弊,才一定要將那七千步卒派過去……”
耶律乙辛隱仔細觀察,果然如此,原來便在宋軍中軍與右翼之間,有一條淺河,此時冰雪覆蓋,不仔細根本看不出來,但也是這點地形改變,讓這兩軍之間,有一段地區不適合列陣,這兩軍相隔,便要遠了一些。
若能一舉擊敗宋軍右翼,逼迫宋軍中軍的騎兵去支援,這一場會戰,遼軍便還有勝機。一念及此,耶律乙辛隱的血不由得熱了起來。
他不由佩服的看了一眼韓寶,但韓寶卻渾然不顧,正目不轉瞬的望著宋軍那邊。顯是正在找一個最好的進攻時機。
突然,耶律乙辛隱看到韓寶的眼睛睜大了,他心猛的跳了一下,便聽到一聲角響,耶律乙辛隱連忙轉過頭去——卻見宋軍剛剛還在緩慢移動的那七千步卒突然停了下來,隊形突變,其大陣轉而向南,而此刻這支宋軍與宋軍右翼騎兵間,至少還有裏許的距離。
便在此時,又是數聲角聲響起,宋軍右翼騎兵,約有四千騎左右的騎兵,也突然出陣,與那七千步卒一左一右,竟是一齊向著遼軍左翼的蕭垠部緩緩逼近。此時宋遼兩軍相距,約有三裏左右,那四千騎兵雖未馳騁起來,卻也盡皆上馬,按綹緩行。
這一步一騎兩隻宋軍,漸漸靠近,所舉戰旗也漸漸看得清楚,卻見上麵竟然都繡著紅底白尾鷂。
“橫山蕃軍!”耶律乙辛隱輕呼一聲。他雖然一時不明白為何明明是同一支軍隊,卻被宋軍分成兩路追趕,但卻也知道紅底白尾鷂戰旗,正是橫山蕃軍軍旗,而這支蕃軍,的確是下隸一步一騎兩支軍隊。
而最重要的是,這支橫山蕃軍擺出來的,分明是進攻之勢。
出乎他們的意料,宋軍竟然決定采取攻勢!
這正是他們所斯待的,耶律乙辛隱臉上露出喜色,轉頭去看韓寶,卻見韓寶臉上肌肉急速的抽搐著,眼裏充盈著他從未見過的狂熱之色。
橫山蕃軍右軍列著整齊的方陣,朝著遼軍又走了約五十步許,便見那右軍都校斜睥了一眼西邊姚雄的旗令,突然將手一舉,七千步卒整齊的停了下來。
陣中,唐康與劉延慶對視一眼,臉上都露出驚詫之色。
名義上,這七千步卒,此時是歸唐康節製的,但唐康此人,端得的是既有一股狠勁,又拿得起放得下,出陣之前,王厚邀他至中軍自己一道觀戰,他斷然謝絕。而一聽說是要與橫山蕃軍左軍協同作戰後,唐康立即喚來右軍都校,當著眾人之麵,將作戰指揮權果斷移交,自己隻任監軍之責。這讓王厚十分滿意。他其實也不是真的有多關心唐康的安危,隻不過擔心唐康礙事而已,但唐康頗知進退,主動交出指揮權,這讓原本以為要費一番周折的王厚鬆了一口氣,對唐康也不禁又要高看一眼。
是人都知道唐康心中必然有不滿的。這是赤裸裸的質疑他的能力。但唐康的確做到了言出必諾。對那右軍都校的指揮絕不幹涉。
這也成全了橫山蕃軍步騎兩軍的默契配合。慕容謙指揮方麵,當然不會輕易上陣衝殺,但左軍都校姚雄原本就身兼橫山蕃軍副都指揮使,那步軍都校聽他指揮也聽慣了,橫山蕃軍平時看起來懶懶散散,但此時才顯出來,慕容謙將這一萬數千名蕃漢將士的確操練得令人歎服,一切命行進止,姚雄那邊旗號一動,這邊立即感覺得到,而那右軍都校一聲令下,這七千步卒之動作嚴整,堪與振武一軍那種精兵相媲美。這等風範,便在左軍那些不可一世的騎兵那兒,唐康等人也不曾感覺到過。
說起來,唐康與這七千步卒,也相處有時,但是,此前他也曾未想過,自己一直節製的,竟然是如此強悍的力量。這種力量平時深藏不露,即使在安平與遼人僵持之時,偶有戰事,唐康也隻是覺得不錯而已。直到此時,當真正大戰來臨,麵對著強敵,唐康才知道自己錯得離譜。
此乃虎狼之師!
王厚定然是知道這七千步卒真正實力的,所以他才敢如此重用。此時唐康才想到,這橫山蕃軍右軍雖然減員頗多,但戰鬥損傷並不多,大部分不是自陝西長途行軍前來時已經掉隊,便是到了河北後染上疾病——陝西至河北,當然談不上什麼水土不服,天知道他們是吃了什麼鬼東西還是走了什麼黴運?
唐康心中頗有些百感交集,但他的目光,卻更加陰沉。如此力量,為大宋所用固然好,但是……
“好蕃兒!”身後傳來的輕讚聲打斷了唐康的思緒,唐康不用回頭,也知道說話的人是仁多觀明,他一直將田宗鎧與仁多觀明帶在身邊,自從今日一早接到追擊之令時起,田宗鎧就再沒有說過一句話。他的神情,連唐康看了都有些害怕,但是他一直沒有多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