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3 / 3)

這就是英雄末路的感覺麼?

為何仔細品味,卻也沒什麼特別之處?

不知道靜坐了多久,韓寶終於起身,將鋥鋥發亮的佩劍小心的插入劍鞘,一直守候在帳外的蕭吼、耶律亨、耶律雕武、蕭垠、耶律乙辛隱,仿佛是感覺到什麼,也在這一刻,揭開簾門,魚貫進到帳中。

五人看到韓寶高大的背影,立即欠身行禮:“晉公。”

“吾意已決。”韓寶將寶劍輕輕擱到劍架上,緩緩轉過身來,眼睛中閃爍著懾人的寒光,“我大遼鐵騎,絕不能任人魚肉!”

“晉公是決意突圍了麼?”五人之中,耶律雕武率先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興奮的光芒。

韓寶搖了搖頭,“趁夜突圍,難以成功,最後恐不免於潰敗。然固守待援又過於消極。”他說到這兒,掃視了五人一眼,看著四人眼中的疑惑,沉聲說道:“我要反客為主!”

此話一出,其餘四人也不由得抬起頭來,臉上皆有期盼之色。

韓寶沉默一會,凝視眾人,又說道:“君等五人,有追隨韓某十數年者,亦有素非韓某部屬者,然不論如何,君等皆為我大遼忠貞肱骨之臣,故某不肯以詐術待諸君。”

“如今我軍局勢,亦不必諱言,實可謂危若累卵。宋人合兵七八萬之眾,兼山川地利,成四麵合圍之勢。而我可戰之兵,實不足兩萬,兼以人馬疲憊,糧草漸磬,惟一的生機,便是指望蘭陵王來救。然河間之地,章惇、田烈武坐擁數萬精兵,宣武、鐵林,皆南朝精銳,蘭陵王未必來得了。”

韓寶如此直言不諱,眾人臉色都變得有些難看。韓寶舉手止住想要說話的耶律乙辛隱,又繼續說道:“事已至此,豈可諱病忌醫。自南征以來,某兵鋒所向,無不披靡,不料一朝失算,竟至於此。所謂一將無能,累死三軍。韓某之罪,實不容誅。”

“晉公……”

韓寶擺擺手,又止住蕭吼,笑道:“你不必擔心,某隻不過是反躬自省,非是誌氣消沉。君等可知猛虎何時最危險最可怕麼?”

他冷不丁的一問,眾人皆是一怔,隻有耶律雕武沉聲回道:“自是它被逼入絕境之時。”

韓寶讚許的瞥了耶律雕武一眼,“身處絕境,心無妄想,才是決一死戰之時。”

“君等不必再去想蘭陵王的接應,我兩萬宮衛將士的血與刀,足以主宰自己的命運。”

“君等亦不必再去想甚麼突圍,北、南、西三麵,皆是死路,就算殺出重圍,宋軍依舊會窮追不舍;東邊亦不是退路,縱使我軍能擊敗何畏之,要渡河亦非易事。久戰之後,人馬疲憊,到時隻要被王厚追上,滹沱河邊,便是我等葬身之所。十停人馬,至多能有二三停突圍成功,而宋人甚至不會有多少損傷。我軍實是已經無路可退!”

“與其如此,不如死中求生!”

“存必死之心,以寡擊眾,與王厚的主力決一死戰,我大遼鐵騎,就算要死,亦不能毫無意義的去死!王厚所部,皆是南朝精華,倘能將之重創,縱是全軍覆沒,亦可為我大遼贏得十年平安。倘得蒼天庇佑,轉禍為福,才是我兩萬將士真正的一絲生機!”

韓寶慨然而語,聽得五人皆是熱血沸騰。其實遼軍將領中,從來沒有幾個人認為大遼鐵騎會打不過宋軍,然而自從在安平被慕容謙牽製以來,這仗便打得極其憋氣,宋軍聚集重兵,卻始終躲在營寨裏麵,就是不肯出寨一決勝負,偏偏他們還無可奈何。加上二十三日白天這一仗,三四萬大軍,幾乎是莫名其妙就落到這般困境,眾人心中都不免憋著一股鳥氣。甚至頗多將領已然有些腹誹,以為與其如此,不如白天就拉開陣勢,與王厚、慕容謙在木刀溝一帶一決生死。此時若以局外人看來,韓寶所感覺的困境,自不算是矯揉造作;可對他麾下的眾多將領來說,現實的困境與過往的驕傲夾雜在一起,哪怕理智上明明白白的知道處境有多麼危險,在心底裏,卻不免總會覺得這一次的結果,仍然會和過去一樣。戰敗似乎一直是很遙遠的事情。

這樣的心態下,此時韓寶“改變”主意,馬上便得到眾將的衷心擁戴。

蕭吼昂著脖子,高聲說道:“末將就怕王厚那老烏龜不肯出殼,平原野戰,就算以寡敵眾,我契丹鐵騎,又有何懼?!”耶律亨也大聲說道:“蕭將軍說得極是,末將也以為這麼窩窩囊囊,被人跟著屁股後麵想撿便宜,倒不如拉開陣仗,好好幹一仗。”便連素來用兵謹慎的永興宮都轄耶律乙辛隱也說道:“末將也以為,奮力一戰,未必不能轉危為安。”

耶律雕武與蕭垠倒還算保持著冷靜,二人對視一眼,問道:“然不知晉公有何良策?自我軍與之在安平相持以來,王厚那個老烏龜,一直都是堅守不出,絕不肯與我軍堂堂正正決戰的。末將等看他今日這個打算,實與安平時無異……”

兩人這麼一問,耶律乙辛隱也清醒了幾分,也說道:“要想與王厚主力決戰,何畏之部的夾擊亦不可不慮……”

韓寶看了三人一眼,又看了一眼蕭吼與耶律亨,二人嘴上雖然不說,但眼中所流露的神色,顯然也是極關心這兩件事。他並不馬上回答,而是轉過身去,在案幾上鋪開一幅地圖,一麵朝五人招了招手。蕭吼諸人不敢怠慢,告了罪湊上前去,卻見韓寶手指落在一處,淡淡說道:“吾意便在此處與宋人決戰!”

五人的目光不約而同的落到韓寶手指所指之處,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掩飾不住的驚駭之色。

韓寶指向的地方,竟然是滹沱河邊!

“背水一戰……”過了好一會,耶律雕武才顫聲說道:“晉公,這可非同小可。”

“置之死地而後生。”韓寶的聲音,如鋼鐵一般,“明日一早,我軍便兵分三路,假作突圍,繞開東南何畏之部,向南邊滹沱河集結,讓王厚以為我軍是想要取道饒陽進入河間。如此其必然要調兵追擊,以配合何畏之的步軍阻擊、遲緩我軍,因其絕對想不到,我軍突圍之意,不為渡河,故此,以王厚的用兵,他不會逼得太急,而是會緩緩調動各部,待我軍到達滹沱河邊,陣腳未穩,數萬人馬急於渡河之時,才會是他最好的進攻時間——利用好這一點,我軍便有足夠的時間,擺脫何畏之部,至滹沱河邊列陣,狠狠的殺個回馬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