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2 / 3)

當然,這種混亂是雙方的,除非宋軍固守不出,否則他們一樣也要接受夜戰的考驗。這也是耶律雕武與蕭吼覺得值得冒險的理由之一。占據優勢的宋軍有可能害怕混亂而不敢出戰,即便出戰,這種混亂也將讓勝負變得難以預料。但南下以來交戰的經驗,卻讓韓寶隱隱覺得,他所麵對的宋軍,應對混戰的能力,可能要更強於大遼的軍隊。

此外,突圍的方向也是個問題。雖然蕭吼與耶律雕武覺得此事如今已不重要,但是,對於眾多的普通將領,還有部族屬國軍的眾首領來說,這可是至關重要的。向西突圍?就算成功了,前麵還不照舊是絕地?在這個軍心已經十分脆弱的時候,這樣的計劃,就算在軍事上真有可行性,可要說服眾將追隨,卻幾近不可能。真正的選擇隻有兩個方向,是一個向東,直奔肅寧;一是向南,取道饒陽。

無論如何選擇,都必須跨過何畏之這道坎。

然後,還要在夜間渡河!

耶律亨與耶律乙辛隱有足夠的理由反對這個極端冒險的方案,他們覺得這是不可能成功的。單說渡河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河麵雖然結冰,但情況十分複雜,這麼多人馬就算白日渡河,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況且現在滹沱河的情況他們並不了解,若在他們渡河時被宋軍追上,火炮齊轟,很容易就會造成人馬自相踐踏,形成潰敗之勢。

便連一向果決的韓寶,此時也不免於猶疑難決。

而宋軍那邊,王厚的表現幾乎可以用“厚顏無恥”來形容。做為追擊的一方,在慕容謙、唐康等部相繼趕到,而發現遼軍並無動靜之後,他立即下令諸軍紮硬寨——這個晚上,天色剛剛變黑,空中便又飄起雪來,同時還刮起了北風,風夾著雪,雪夾著風,這樣的氣候,宋軍居然還出動了不少人馬,在營寨外麵挖陷馬坑!

不僅如此,入夜時分,宋軍還調來了數千名隨軍腳夫,在他們的大營前麵壘起土牆來。

王厚的意圖十分露骨,即便滿手的籌碼,他也根本不想主動進攻,而是要等著遼軍不戰自潰。如若遼軍在此再多耗一些時日,大概王厚還會調動更多的民夫來,圍著遼軍的營地築出一圈土牆來,生生困死他們。

盡管麾下將領們不住的嘲笑、咒罵王厚的“懦弱”、“無恥”,而且倘若易地而處,韓寶本人也絕不會選擇這樣的戰法,但他心裏卻也不能不佩服王厚真的沉得住氣。這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世上絕大部分人,在這種時候,不得意忘形就算不錯了。

但時間的確站在王厚一邊,而且到了此時,每過一個時辰,宋軍的優勢都要增加一分,而遼軍的處境就要更加困難一分。隻要遼軍不找上門來,他又有何必要主動進攻?

苦澀的是,王厚的從容,就意味著他韓寶的困窘。

而且,理智上理解王厚的戰術是一回事;感情上,卻又是另一回事。內心深處,韓寶更喜歡堂堂正正的一決勝負,如果是那樣的戰敗,他絕對會心服口服,但是,他自南征以來,幾乎沒有打過敗仗,怎麼竟也會落到這般田地?

這是韓寶心裏所不甘、不服的。

隻是他也明白,他無論懷抱著什麼樣的感情,都沒有任何意義。他的對手,仿佛一尊不動如山的石佛,絲毫不會在乎這些事情。

他大概還有最後一次抉擇的機會。

不是選擇更好的一個作戰方案,而是去選擇不是最壞的那個方案。

而這次的決定,將直接決定他的命運。

盡管心裏麵波瀾起伏,前所未有的猶豫不決,但是,從外表上看,韓寶仍顯得從容鎮定。他坐在胡床上,用絹布仔細擦拭著他的佩劍——他身邊的人都很熟悉他的這個習慣,每天,韓寶都會抽出一點時間來,擦拭著他的這柄寶劍,卻極少有人知道他的這個習慣是怎麼樣形成的。

這個習慣已經有十餘年了,每次擦拭這柄佩劍,韓寶就會想起十幾年前的那次戰敗,那是遼國重歸統一後的一場微不足道的小規模戰鬥,對手隻是一個不服王化的小部落,但是,那個時候,作戰隻知道勇往直前的韓寶,卻被敵人算計了,和三百餘名騎兵落入敵人的陷阱,全靠著部下拚死衝殺,韓寶才僥幸保住一條性命,但三百多名部下,最終沒有一個人活下來。後來他重整旗鼓,報了一箭之仇,幹淨利落的擊敗了這個部落,殺掉那個部族的頭領,這柄寶劍,原本便是那個頭領的佩劍。也因此之故,甚至沒有幾個人知道韓寶曾經打過那場敗仗,人們記住的,是他最後的勝利。

但韓寶自己卻始終記得那場戰鬥。

他每天都要擦拭這把寶劍,提醒自己,要多依靠自己的智慧,而不是勇猛。通常,這柄寶劍都能讓他平靜下來,冷靜的審時度勢,壓製住心中的得意忘形——這十餘年來,韓寶從來沒有打過敗仗,他主要提防的,都是勝利在望時與勝利之後的頭腦發熱。

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這一次,當他手中的絹布觸碰到劍身時,韓寶並沒有感覺以往心中的那種警醒,他隻覺得渾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都燃燒起來。這前所未有的困境,仿佛也激發了韓寶心中沉寂已久的那種鬥誌。

王厚以為這樣便能困住他了麼?

他心中有兩個聲音激烈的交戰著。一個聲音告訴他,他應該要將這三四萬將士平安的帶回去,尤其是兩萬宮分軍,這些身經百戰的將士,關係到大遼的國運。但在心底裏,更深處,韓寶卻前所未有的渴望戰鬥!

他幾乎能感覺到手中的寶劍,饑渴欲飲,它渴望數不清的鮮血!

但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韓寶自己不願意麵對的聲音,也會時不時的冒出來,讓韓寶冷不丁的打上一個寒戰,又趕緊立即壓製下去,可這聲音,越是壓製,卻越是響亮——隱隱的,韓寶也意識到,若無耶律信的接應,突圍什麼的,不可能成功。也許,所有的算計,皆已無意義,他與他的三萬數千名將士,所能選擇的,隻是一種死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