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2 / 3)

“不敢,不敢。”王襄連連謙讓,臉上卻露出尷尬之色,也不敢回答田烈武的話。

田烈武瞧在眼裏,卻以為那是因為他官階較王襄高之故,也不以為意,不料劉近臉上也現出古怪神色,在一旁稟道:“郡侯,方才不及稟報,此番率軍前來的,乃是宣撫判官陳公履善。”

田烈武卻更是高興,笑道:“原來是陳宣判 領兵前來。如此,令尊王老將軍必也來了吧?可惜大戰之後,烈武不便立即前去參謁,容明日再往請罪。”

他這麼一說,二人的臉色更加古怪了。原來陳元鳳領兵來此,救了田烈武,頗有些誌得意滿,覺得田烈武應該對自己感激涕零了,哪知田烈武本人卻沒有親去道謝,隻派了個小小的參軍過去,心中已是頗為不悅。陳元鳳官階高過田烈武,又是文臣、進士,怎麼可能反過來先來見田烈武?隻為田烈武也是當朝親貴,這才勉強讓王襄過來先拜見田烈武。以他的意思,這樣一來,田烈武與張整也沒什麼借口可說,自然就該立即去拜見他了。

隻是誰也不曾料到,田烈武心中卻實是沒有這麼多花花腸子。他倒不是故意要拿大或是如何,隻是因為張整受了重傷,雲騎軍與鐵林軍都是損失慘重,他軍中之事千頭萬緒,這等關頭,他覺得遲一天去拜見陳元鳳,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但他覺得理所當然,別人卻又是另外的感覺。

王襄與田烈武雖然早就認識,也卻並無深交,隻道田烈武是故意如此怠慢,心中亦不覺頗為惱怒。原本南麵行營被宣台有意壓製,急於建功立業的王襄心中便頗有不平,此時不由得也疑心起田烈武是在排斥他南麵行營——田烈武在世人看來,是石越門客出身,如今以親貴而領重兵守重鎮,也是一方諸侯,偏偏現在領兵來的陳元鳳官階高於他,又救他於危難,還是文臣,一來就將他“壓製”了,倘若田烈武有意想與陳元鳳分庭抗禮的話,這般有意怠慢那也說得通……

王襄如此以己度人,不免暗怒田烈武忘恩負義。至於他們這次救了田烈武,其實完全是個意外,他自然卻不會去多想。

田烈武與劉近都不知道的是,此次陳元鳳與王襄引兵前來,根本不曾奉宣台的將令。因此,不僅南麵行營三支大軍隻來了兩支,連李舜舉與總管王光祖,也都被瞞在鼓裏。

外人是很難真正理解在呂惠卿易州大捷後陳元鳳心中的那種恐慌的。即便石越能料到他的不安,卻仍舊低估了陳元鳳對此的憂慮,以及隨之而來那種越來越強烈的冒險情緒。在表麵上,他故意對石越表示恭順,但暗地裏,當石越同意將南麵行營的三支軍隊向前推進,並分三處駐紮後,他便找到了機會,不斷的挑撥、拉攏、引誘南麵行營的將領們。

除了阜城的宣武二軍在石越的眼皮底下,他不敢有所動作外,陳元鳳利用南麵行營諸將中普遍存在的不滿情緒,順利的得到了北望鎮的橫塞軍與武強的驍騎軍的支持。

不得不說,安平的勞軍事件,還是一定程度上影響到了石越的威信,衝擊了他對軍隊的控製力。尤其是在南麵行營諸軍中,許多將領與石越本無太多的淵源,而一直以來,他們所處的環境又讓他們以為遼人其實很好對付——許多人來到河北,為的就是想撈點戰功,日後才能飛黃騰達,然而,自到河北之後,他們卻被宣台壓製著,未立寸功。因此,很多人都不免暗自猜測,認為石越是故意要讓與他關係親厚的將領立功,他們這些非嫡係的將領,便是連湯也沒得喝一口……

但盡管如此,對王襄這些武將來說,仍然是不敢公然違抗宣台節製的。

大宋朝已非過去的大宋朝。誰也不敢拿著自己的人頭去開玩笑。

隻是,這種積威隻能阻止王襄這些武將,卻阻止不了陳元鳳這樣的文臣。

對於一個國家來說,武臣動輒不服從上司,文臣隻知道服從上司,皆為亡國之兆。是以自來都是武臣守紀律,文臣守道義。而陳元鳳對於所謂的軍法,更無敬畏。從現實來說,石越能殺掉荊嶽,但沒有皇帝的詔令,卻斷然是不可能殺得了陳元鳳的。

況且陳元鳳還是個聰明人。

他不會給石越把柄。

這也是王襄們敢和他一道冒險的原因。

他們雖然不曾奉得宣台的命令,卻也不曾違背將令。

陳元鳳事先便找了個借口到了武強,他與王襄約好,黃河冰凍之日,便以探馬報告發現友軍被遼軍攻擊的名義,一麵派人報告宣台,一麵先斬後奏,北進河間府“增援”。探馬探錯情況也是有的,查明清楚,也不過是軍棍杖罰。至於他們,宣台總不能說去救援危急中的友軍也不行吧?石越不是總說,大軍在外,將領有事急從權的處置之權麼?隻要生米煮成熟飯……立下了功勞,陳元鳳就有信心皇帝一定會保他。

熙寧以來,因為高宗皇帝的關係,大宋朝軍中最推崇的是兩個人,一是大唐的李衛公,一是仁宗朝的狄武襄公,二人的治軍之道一直被宋軍奉為圭臬。狄青的那句名言——“違令而勝,權也,何罪之有?”便是連陳元鳳,也是耳熟能詳了。說起來,這其中也頗多石越的“功勞”。對於大宋的這些將領們來說,一方麵,宋廷要防他們專權跋扈,不守紀律;可以另一方麵,自太宗朝以來,將領們謹小慎微,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心態,也是軍事改革的重點。以宋軍的曆史來說,不管現實的戰局如何變化,刻板的執行樞府與上級的命令,結果導致大敗,這一類慘痛的教訓,實在是要遠遠多於因為將領們不遵命令造成的敗仗。

鼓勵將領們進行一定程度的冒險,但風險必須由將領本人承擔,便如狄武襄公說的,違令而勝,當然無罪,甚至有功。但若是違令而敗,那就要罪加一等。這就是軍隊的法則,以成敗論英雄,對於軍隊來說也是必要的。如若一支軍隊中,全部都是唯唯諾諾守令不苟的將領,這樣的軍隊,總是會讓人覺得少了點虎狼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