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不能讓韓寶跑了。
盡管每個人的心情都熱切得能將這雪原上的積雪融化,但是,卻沒有幾個人敢向王厚提出要求。無論是誰,隻要接觸到靜坐在胡床上的王厚那冰冷的目光,便如同一團熱鐵被扔進了冰水之中,頃刻之間,什麼樣的念頭都被打消。
完全隔離於這種熱切之外的,也就隻有那十餘名緊張忙碌的中軍行營幕僚。
這些人都是由王厚親自辟任的,其中既有追隨王厚南征北戰的老部下,也有臨時從京畿、河朔諸軍中借調來的校尉,年歲長者五十餘,年弱者不過及冠之年。他們便仿佛是一群怪胎,心腸如同滹沱河上的河冰一樣冰冷。但這些人卻統管著數量龐大的探馬部隊、專責傳令的校尉與節級,以及直隸總管司的近千騎親衛部隊 ,深受王厚的信任。
“不要管龍衛軍,再派幾個人出去,要盡快知道何畏之將軍到了何處!”
“陽信侯那兒有沒有人回來?耶律信在做什麼?”
“雲翼軍走得太快了,派幾個人去,知會下姚老將軍……”
“安平有四萬遼軍,不是四千!”
“韓寶,韓寶到了甚麼地方?”
“那是一個時辰前的事,再探!”
即使每個人都壓低了聲音,但是類似這樣的低聲喝斥聲、氣急敗壞般的說話聲,仍能不時的傳出來。若是不知情的人聽到,還以為是宋軍到了什麼危險緊急的關頭。
連與王厚一道並行的威遠軍都校賈岩,都會不時好奇的看一眼這些忙進忙出的幕僚。這樣的情形,在其他行營中是見不著的——當時普遍的看法是,幕僚也罷、參軍也罷,隻是為了儲備人材,他們的意義隻是拾遺補缺,提供參考性的意見,主要的工作還是向統軍大將們學習領軍之道,以便日後能有機會獨擋一麵。在許多將領那裏,即使職方館已經設立了這麼多年,即使軍中有主管情報的參軍,他們卻仍然恪守著古老的教條——探馬必須直接向他們本人報告,他們隻信任自己,要求自己掌握戰場的每個細節。
如王厚這樣,那是不可想象的。即便賈岩知道這些幕僚每個人都有傲人的履曆,但不管怎麼說,他們的品秩都不算高,官階最長者,也不過正七品致果校尉。一個行營總管司,是關係到國運的武力,這樣的責任,哪怕是再少的一部分,對於這些中低階武官來說,也過於沉重了。
但賈岩是個不會對任何事情輕易便下判斷的人。
反正王厚會掌控住局麵,他也想知道這些幕僚能做到什麼程度。
“大總管。”賈岩正在心裏想著這些事情,這些幕僚中的一個致果副尉已經走到王厚跟前,欠身稟道:“下官等商議,是否請總管下令,叫龍衛軍莫要追得太急?”
賈岩聞言不由得一怔,移目去看王厚,卻見王厚朝他這邊側過身來,說道:“民瞻,你如何看法?”
賈岩性格謹慎,沉吟了一會,並不做答,反向那個致果副尉問道:“君等為何而有此請?”
那人看了一眼王厚,見王厚點了點頭,這才回道:“是下官們覺得,如此作戰,不太符合韓寶的性子,大悖常理。”
“韓寶的性子?”
“正是。韓寶早年在遼國,有猛將之稱,時人甚至以為他將是一名剛猛少謀之將領,不料此後征戰,竟然蛻變,如今稱得上是剛柔相濟,智勇雙全,實為一時名將。但不論如何變化,他骨子裏仍是剛烈一路,觀其用兵,數十年間大小數十戰,無不如此。今日之戰,韓寶雖然被迫北撤,然他南下以來,屢次與我軍交戰,並未真正失利過,況且他坐擁四萬精兵,以韓寶之能,恐怕也不會以為眼前的局麵是我強他弱。隻是因為軍中少糧,不得不退。其對我軍,既無懼怕之意,更非敗北竄逃之輩可比。這從今日安平種種細節,也可以見端倪,韓寶走得十分從容。既然如此,他怎會隻令區區四千騎斷後?況且這中間不過兩千宮分軍。無論我軍是遣哪一軍追擊,韓寶也斷不至於昏庸到以為這點兵力,擋得住我軍的精銳馬軍。”
“你是韓寶尚有後手?”
“除非韓寶別有深意,否則,前頭隻怕還有埋伏。縱然是沒有埋伏,聞得蕭垠慘敗,韓寶反正也已經不能安心渡河,他也斷不會便此善罷幹休。”
“別有深意?”不知不覺間,賈岩的語氣中,已經收起了那種居高臨下的輕視。
“若說韓寶想借刀殺人,借此良機,設計令那些部族屬國軍與我軍拚個你死我活,也未必沒有可能。”那致果副尉說到這裏,語氣卻已經沒有那麼肯定,“隻是下官等也猜不透韓寶究竟是何打算。但不管怎麼說,那些部族屬國軍不可能心甘情願為契丹人殿後,而韓寶也不可能讓宮分軍來血戰,掩護這些異族安然歸國。他要想設計這些蠻夷,便免不了要犧牲一些宮分軍。”
“但眼下當務之急,還是要提醒下種將軍……”
他話未說完,便見王厚搖了搖頭,淡淡說道:“不必了。”
“總管。”這下連賈岩也驚訝的望著王厚,在他看來,這個致果副尉的分析,極有道理。
“這個時候,便是神仙也拉不住種端孺。”王厚輕描淡寫的說道:“況且,多半也來不及了。”
“那是否令姚老將軍加快行軍,以便策應?”
王厚再次搖了搖頭,“放出一匹野馬就夠了,再放一匹……”他抬頭看了一眼天色,“既然韓寶已經逃不掉了。那不妨便看看,種家這匹千裏駒,究竟有多大的本領!”
“籲!”大喊一聲,縱馬疾馳的種師中猛的勒住戰馬,隻是一小會功夫,與他一道急騁追趕著蕭垠的六千騎龍衛軍,也一個個勒馬急停。
不用多說,每個人都自覺的取出手中的武器。
此地已經是在永寧軍——也就是博野縣界之內。但從原野的景色來看,與安平幾乎沒什麼區別。很難想象,在這一望無際、視野開闊的平原上,居然能搞什麼伏兵。
但是,種師中與他的六千龍衛軍,便這麼不可思議的被三麵包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