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子明所言,吉甫等人黜落的人數相當的多,名次前後調動甚至黜落的考生有七八十人,如此說來,至少吉甫等人並非以權謀私,否則斷無必要如此驚天動地的動手腳,揭名後大舉變動名次,實犯忌諱,吉甫等人不會不知。”王安石不緊不慢的說來,輕輕的揭掉了呂惠卿等人動機不純的帽子。
石越心裏一緊,心裏立即明白這中間的關鍵——王安石這麼說,就是量定自己不敢公開指出呂惠卿等人在針對“白水潭學院的學生”,如果公開一說,呂惠卿有沒有這個想法還沒有定下來,自己心中有一個“白水潭係”,就已經不打自招的坐實了。那麼皇帝對於被石越親口證實存在的“白水潭係”會有什麼樣的態度,禦史們會借機做什麼樣的文章,都會很難預料,情況立即就會複雜起來。
呂惠卿敢於這麼大動手腳,也是看出了這一點!雖然呂惠卿們也不會說“白水潭係”——一說就證明他們在黨同伐異,但他們同樣也料死石越開不了這個口!
如同電閃雷鳴一般,石越的大腦一瞬間變得無比清晰。“呂惠卿果然厲害!”一邊在心裏暗罵,石越一邊不動聲色的回答著王安石:“丞相,此事的要點不在於呂吉甫有何動機。他有何動機,下官實在不宜妄加揣測。但是在揭名之後如此大規模的調動考生名次,完全不合規矩。國家掄才大典的公正性,也會因此受到質疑。朝廷亦由此而失信於千萬士子,也失信於天下百姓。下官在拙作《三代之治》、《論語正義》、《曆史政治得失》中,都曾提出過‘程序正義’之說,此事便是在公然破壞程序正義!”
王安石笑道:“子明不必激動。此事本相明日自會詢問,他們若無理由,朝廷法度具在,容不得他們亂來。”
石越正色說道:“丞相,下官此來,是把情況告知丞相,望丞相能主持公道。至於明日,下官是肯定要拜表彈劾呂惠卿、常秩等人的。是非曲直,今上聖明,自有分解。”
王雱聽石越語帶威脅,不由插道:“既然如此,子明今夜來此,又是為何?”反正呂惠卿是死是活,他王雱並不關心,和石越鬥個兩敗俱傷,新法路上,便少了兩個麻煩。
“下官來拜會丞相,本來是想知道丞相對此有何章程。按例中書門下有權幹預此事,丞相如果願意主持公道,我們就不必先煩擾聖躬,臣子們做事,是要為皇上分憂,而不是把麻煩全部推給皇上。”
他和馮京早已有了默契,此時如果打禦前官司,那麼無論輸贏,這麼大的事情,兩方必有一方要引咎辭職。皇帝對新黨倚重甚多,單是呂惠卿等人還好,但萬一王安石突然插進來要扛起所有責任,皇帝的最後選擇,無論是石越還是馮京都沒有譜。這種禦前官司,很多時候並不是誰對誰就贏,而是皇帝更需要誰誰就贏。政治上的事情,一向如此,石越早已看得清清楚楚,比如前一段張商英出外,若論是非曲直,就連趙頊也明白張商英是對的,但是結果張商英輸。原因很簡單,比起一個監察禦史,皇帝更需要樞密使們。
所以石越才連夜來拜訪王安石,他知道王安石肯定也不會願意去打禦前官司。畢竟揭名後這樣調動名次,再多理由也說不過去的,王安石雖然與此事無關,但若呂惠卿、常秩等人被趕出朝廷的話,他的日子也不會好過。而另一方麵,王安石即便真的硬扛進來,皇帝會不會因此就把石越、馮京趕出朝廷,也不一定。皇帝雖然年輕,卻也不是不懂禦下之術的人,他一直在朝廷中留下能製衡王安石的人,就是最好的明證,這一點石越相信王安石也明白。馮京和石越全部走了,朝局就會變成王安石一頭獨大,年輕的皇帝能不能放心?這一點誰也不能保證。
果然,王安石聽了這番話,站起身來,背對著石越踱了幾步,好一會才說道:“子明說得亦有理。做臣子的不能各司其職,亦非為人臣之理。何況按章程,禮部定下名次之後,中書門下複核也是有前例可循的。馮參政本就是知貢舉,明日本相就會同馮參政、王參政,一齊到禮部,將八十餘名涉及名次變換的考生的卷子取出來,一一重新評定。當然,此事依然是馮參政為首,若再有爭議,將名次報上去後,再分別向皇上陳說,就不至於有駭物聽了。”
石越聽王安石說完,想一會,知道這已經是最大的妥協,當下說道:“若有丞相來主持公道,下官亦無話說——馮參政為人溫和,常為奸小所輕慢。一切事情,明日之後再說。”此話一出,白水潭那些名次調亂的學生的命運,就全靠他和馮京去據理力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