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潛光兄,範祖禹不是在幫司馬光寫《資治通鑒》嗎?他怎麼跑到《西京評論》上發表文章了?”石越看到手邊《西京評論》頭版文章的作者名,吃了一驚,一口飯沒有吞下去,差點噎著。
潘照臨見他這樣子,心裏不由暗歎:在自己家裏還好,傳出去的話又是一大笑話——石越吃飯沒個吃相,多好的花邊新聞。一邊笑著回答:“公子去江西給文忠公吊喪,京師這邊已經打起來了。”
“啊?”石越瞪大眼睛看著他,“卻是何事?”
潘照臨指著報紙笑道:“公子請看,這是範祖禹的,這是範純仁的,這是富弼的,這是劉攽的……明裏都是悼念歐陽修,稱讚他是韓愈以後第一人,對於太常定諡文忠頗有不滿。提出要繼承歐陽修的遺誌,堅持古文運動,複興儒家。範純仁和歐陽修是世交,歐陽修私修《五代史》,他可能先讀過,在這裏很是誇獎《五代史》立意深遠,春秋筆法褒貶得當,重義尚節,又回顧慶曆新政等等,暗中對新法和王安石多有攻擊……”說著又翻出一張《汴京新聞》,“公子再看這一篇,這是呼應複興儒家與古文運動的,但這一篇卻是典型的受公子影響,認為利亦可為義,經權當並重……”一麵又抽出一張《新義報》,翻到一篇文章,笑道:“《新義報》便沒有這般客氣了,這篇是暗中譏諷歐陽修私德有虧,諡為文忠已是溢美。用詞雖然委婉,但誰都能讀出來味道。這篇也是回顧慶曆新政和歐陽修生平的,不過卻是說以史為鑒,現在的新法正是吸收前人經驗得出來的好辦法,而有些人看不到新法的成績,不會為天下百姓著想,隻是想著自己的私利因為新法受損失,又固步自封,是腐儒和小人儒。”
石越目瞪口呆的看著潘照臨變魔術似的抽了一張又一張的報紙,終於發現這場口水仗打得甚是厲害,若不是顧及歐陽修剛死,隻怕雙方就要破口對罵了。他一邊瀏覽那些報紙,一邊搖頭苦笑道:“這真是一丁點事也能吵得不可開交,三國混戰呀。喲,你這看,《西京評論》在諷刺《汴京新聞》呢……”
潘照臨也笑道:“這的確是小事,不過卻有大事。”
石越愕然道:“什麼大事?”
“公子請看這篇,《西京評論》為軍器監案做了一個專刊,名義上是向洛陽的百姓介紹這個案子的來朧去脈,實際上卻是對這件案子拖在現在沒有結果大為不滿。他們提出了幾大疑點,指出案情蹊蹺,孫固與沈括可能有冤情。文中隱隱約約矛頭直指王安石。又對開封府陳繹和禦史中丞蔡確辦案不力,大加抨擊,說火藥配方失竊,關係重大,這個配方‘生要見人,死當見屍’,不可以不了了之。”潘照臨幸災樂禍的笑道,顯然於軍器監一案,有許多人並不甘心,孫固的親友門生便難免要抱不平,石越甚至懷疑潘照臨也參予了這個專題報道的出世。
他狐疑的看了潘照臨一眼,潘照臨卻視而不見,繼續幸災樂禍的說道:“不過這次長卿有麻煩了,《新義報》立即刊了一個專題,表麵上是呼應《西京評論》,實際上卻是指責《汴京新聞》隻想著自己出名,提高銷量,一點也不考慮軍器監的情況特殊,一方麵給大臣的名譽造成極壞的影響,一方麵讓敵國知道火藥配方失竊,肯定蠢蠢欲動,想要據為已有,如若最後火藥配方落到敵國手中,《汴京新聞》也要負責任。”反正時移勢變,現在軍器監案鬧得越大,對石越越有利,《汴京新聞》的麻煩,他潘照臨才懶得操心呢,讓桑充國碰碰壁,才知道什麼是好什麼是歹。
石越歎了口氣,暗暗歎道:“王元澤也算是才智之士,轉移視線這種千年以後的政客常用的手法,他現在就用得如此純熟。”他卻不知道這是禦史中丞蔡確的主意。
但是對石越來說,桑家其實並不僅僅是“盟友”那麼簡單。在心中的某一處,因為一些事情,石越一直覺得,桑家是他在這個時代的“家”,所以當潘照臨把桑家放到算盤上來算計之時,他不可避免地感到反感與抗拒。因此,對於桑充國,雖然有點不舒服,但是那種兄弟的感覺,畢竟不是說沒有就沒有的,就當是一個任性的弟弟吧。無論從哪方麵來說,石越心裏並不想桑充國遇上什麼麻煩。但不知為何,他並不願意讓別人知道他的真實感覺,當下故意淡淡的問道:“那長卿他們是什麼反應?”
潘照臨笑道:“長卿也是聰明的人,雖然歐陽發不在,但是有程顥相助,加上他最近認識了兩個人……”
石越心中一寬,笑著問道:“是何方神聖?”
“一個是晏相公的公子晏幾道,文章風流,妙筆生花;還有一個是晏幾道的朋友,是個城門小吏,叫鄭俠,聽說為人還不錯。晏幾道和長卿相交甚歡,長卿還把他請到了白水潭做助教,在明理院專門講詩辭文章。”
晏幾道石越當然是知道的,他笑道:“原來是小山呀。”——雖然在他心中,鄭俠引起的震動比晏幾道要大得多,任何學曆史的人,都不可能不知道鄭俠,雖是小吏,卻是能掀起驚天波浪的人,但石越的修養功夫已經很到家,這時他倒能裝成一點都不在意這個人的樣子。
潘照臨笑道:“小晏相門之後,雖然為人清高,不過也是慷慨風流的,和長卿自然談得來。王元澤那點本事,小晏怎麼看不出呢?何況還有程顥在。《汴京新聞》自然是奮起反擊,說自己做的事情上合天理,下合人情,公子的《三代之治》與《論語正義》幾乎被引遍了,什麼言論、清議、製衡的意義,說得天花亂墜。又批評《新義報》既是朝廷主辦的報紙,軍器監的案子查不清楚不去怪有司,反倒將罪責給他們這些草民,是荒唐可笑。小晏寫了幾篇妙文冷嘲熱諷,估計王元澤的臉色好看不到哪裏去。”
石越放下心來,卻聽潘照臨又道:“不過公子看看報紙就知道,《西京評論》對於《汴京新聞》報道軍器監案也頗為不滿,一方麵自然是敦促朝廷要讓案子水落石出,一方麵卻在責怪《汴京新聞》行事輕佻。和長卿又打了一回口水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