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任命傳來的時候,石越正和潘照臨下棋,結果一著子落下,緊了自己一口氣。
潘照臨淡淡笑道:“公子,不必如此擔心,陳繹主審此案,正足以表明皇上的心跡。”
“何以見得?”
“陳繹一向被人認為是新黨,和王安石關係密切,但是實際上卻既不是衙內派,也不是呂派,陳繹一向以能平冤案,能斷大案出名,是皇上親口嘉歎斷案不避權貴的強項令。這次被任命為權知開封府,可以說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皇上是想借他的令名來堵住眾人之嘴,一勞永逸的解決問題。”潘照臨一邊落子一邊侃侃而談,他說的“衙內派”即是指王雱派。
石越苦笑道:“我們好不容易通過沈括,說服郎亢瑛,得到這次機會。本以為中書樞密一齊推薦範純仁,皇上決無可能駁回。現在陳繹上任,又不知道要增加多少變數了。”
“範純仁得罪王安石不淺,名望雖高,終是難已複用,但一時卻又找不出更好的人選來推薦,畢竟權知開封府,是需要待製以上的資曆才行。陳繹雖然是新黨,不過平時行事,在公事上也讓人挑不出毛病來,而且資曆與威望,都是恰到好處。公子不必太擔心,我以為陳繹斷案,我們雖然不會有最好的結果,也不會太差。至少桑公子我敢擔保無事。”潘照臨胸有成竹的說道。
“也隻好如是想了,總比李定要好。”石越自我安慰道:“潛光兄,你說是誰舉薦的陳繹?如果隻是聖心決斷,皇上決不能同時駁了中書和樞密的麵子。”
“還能是誰?隻有王珪這個老狐狸。他揣摸上意,既不敢得罪王安石,又不敢得罪公子,便出了這麼個主意。”潘照臨笑道,“不過也好,公子可以去安慰桑家,長卿不久就可以出獄了。”
“我這就過去,桑夫人急得人都快垮了,這次總算有個準信了。杭州那件事情辦得怎麼樣了?”石越一麵吩咐侍劍備馬。
“唐甘南來信,說一切妥當,蘇軾也報了平安。公子盡管放心。”
“海外船行的事情呢?”
“唐甘南說正在辦,今年桑家和唐家的棉布生意賺了一大筆錢,再加上在兩浙等三路辦錢莊的收入,現在兩家在全國都稱得上是巨富之家了。海外貿易本來利潤就高得驚人,現在他們財力足夠,自然也會寬出手來支持。”潘照臨微微停頓,遲疑了一會,忽然說道:“公子,有件事你還得注意……”
石越漫不經心的問道:“什麼事?”
“桑唐兩家現在財力越來越大,雖然說兩家和公子榮辱相關,但是我擔心總有一天他們會脫出我們的掌握,特別是將來公子難免要他們花大錢做一些無利可圖的事情。所以我以為應當早做打算。”潘照臨壓低聲音說道。
石越愕然望著潘照臨,“算計桑唐兩家?”
潘照臨平靜的點了點頭,好像他說的是去隔壁酒家打壺酒一樣,“我們應當在桑唐兩家中安插一些人手,以便於控製。另外,桑家小娘子快到出閣的年紀了,她和公子情投意合,不如我去幫公子說親,桑家斷無不允之理。”
“你說什麼?你要我娶梓兒拉攏桑家?”石越壓低了嗓子吼道,狠狠的盯著潘照臨。現在他終於知道這個世界上真有奧貝斯坦類型的人物存在了。
潘照臨直視石越的目光,淡然道:“行大事者不拘小節。何況公子和桑姑娘非常相配,用婚姻來鞏固彼此的關係,有何不可?我以為桑家也是非常希望的。”
“你閉嘴!我才不要因為這樣惡心的原因結婚。”石越翻身上馬,狠狠的說道。
潘照臨似笑非笑的看了石越一眼,不再說這個話題,“沈括說後天是兵器研究院第一次試驗新的煉鋼法,公子要不要去看?”
“等我回來再說吧。”石越抽了一下馬,帶著侍劍揚長而去。
正如潘照臨所說,陳繹在新黨中,是屬於“實幹派”。這些人支持新法,勇於實幹,一方麵固然是因為新法給了他們展現才華的機會,能夠更快的得到提升,實行自己的政治抱負,一方麵也是因為他們對新法本身,亦有著相當的政治認同。他們雖然有自私的一麵,卻有著極為出眾的政治才華。可惜的是,這樣的人在新黨隻是少數,而且對決策的影響甚微。新黨的決策者和執行者,把大部分的精力,放到了和舊黨的爭吵之上,甚至極端的走向“舊黨反對的,我們就支持”這樣的困境。
看著開封府的大門,陳繹頗有幾分感觸。自己終於可以走進這扇大門,坐在公案之後決斷冤獄了。被皇帝親口嘉獎“斷案不避權貴”的自己,能不能和已經成為傳奇被百姓們傳唱的包拯一樣,在開封府立下自己千世的令名呢?陳繹的手心全是熱乎乎的汗水。天下睹目的白水潭之案,對自己來說,既是一個挑戰,也是一個機會,千載難得的機會。陳繹心裏非常明白:史官一定會記錄這件事的全過程!
心潮澎湃的陳繹,忽聽到自己的家人輕聲說道:“王丞相公子來訪。”
陳繹微微冷笑了一下,他自然知道王雱所為何來,一麵對家人說道:“請王公子到客廳,我馬上過去。”
一直以來,王雱都有點看不起陳繹,因為陳繹“閨門不肅”,士林清議對此頗多指摘,但是王安石一向認為“才俊之士,未必有行,擇其材而用之可也”,所以大膽的重用陳繹等一批官員。但王雱卻沒有父親的胸襟與氣度,這次要登門拜訪陳繹,實在是情非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