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車的時間也大有研究的必要,最適宜坐車的時候是犯腸胃閉塞病之際。不用吃泄藥,隻須在飯前,喝點開水,去坐半小時上下的洋車,其效如神。飯後坐車是最冒險的事,接連坐過三天,設若不生胃病,也得長盲腸炎。要是胃口像林黛玉那麼弱的人,以完全不坐車為是,因沒有一個時間是相宜的。
末了,人們都說濟南洋車的價錢太貴,動不動就是兩三毛錢。但是,假如你自己去在這種石路上拉車,給你五塊大洋,你幹得了幹不了?
三
由前兩段看來,好像我不大喜歡濟南似的。不,不,有大不然者!有幽默的人愛“看”,看了,能不發笑嗎?天下可有幾件事,幾件東西,叫你看完而不發笑的?不信,閉上一隻眼,看你自己的鼻子,你不笑才怪;先不用說別的。有的人看什麼也不笑,也對呀,喜悲劇的人不替古人落淚不痛快,因為他好“覺”;設身處地的那麼一“覺”,世界上的事兒便少有不叫淚腺要動作動作的。噢,原來如此!
濟南有許多好的事兒,隨便說幾種吧:蔥好,這是公認的吧,不是我造謠生事。聽說,猶太人少有得肺病的,因為吃魚吃的多;山東人是不是因為多嚼大蔥而不患肺病呢?這倒值得調查一下,好叫吃完蔥的士女不必說話怪含羞的用手掩著嘴:假如調查結果真是山西河南廣東因肺病而死的比山東多著七八十來個(一年多七八十,一萬年要多若幹?),而其主因確是因為口中的蔥味使肺病菌倒退四十裏。
在小曲兒裏,時常用蔥尖比美婦人的手指,這自然是春蔥,決不會是山東的老蔥,設若美婦人的十指都和老蔥一般兒粗(您曉得山東老蔥的直徑是多少寸),一旦婦女革命,打倒男人,一個嘴巴子還不把男人的半個臉打飛!這決不是濟南的老蔥不美,不是。蔥花自然沒有什麼美麗,蔥葉也比不上蒲葉那樣挺秀,竹葉那樣清勁,連蒜葉也比不上,因為蒜葉至少可以假充水仙。不要花,不看葉,單看蔥白兒,你便覺得蔥的偉麗了。看運動家,別看他或她的臉,要先看那兩條完美的腿,看蔥亦然。(運動家注意。這裏一點汙辱的意思沒有;我自己的腿比蒜苗還細,焉敢攀高比諸蔥哉!)濟南的蔥白起碼有三尺來長吧:粗呢,總比我的手腕粗著一兩圈兒——有願看我的手腕者,請納參觀費大洋二角。這還不算什麼,最美是那個晶亮,含著水,細潤,純潔的白顏色。這個純潔的白色好像隻有看見過古代希臘女神的乳房者才能明白其中的奧妙,鮮,白,帶著滋養生命的乳漿!這個白色叫你舍不得吃它,而拿在手中顛著,讚歎著,好像對於宇宙的偉大有所領悟。由不得把它一層層的剝開,每一層落下來,都好似油酥餅的折疊;這個油酥餅可不是“人手”烙成的。一層層上的長直紋兒,一絲不亂的,比畫圖用的白絹還美麗。看見這些紋兒,再看看饃饃,你非多吃半斤饃饃不可。人們常說——帶著諷刺的意味——山東人吃的多,是不知蔥之美者也!
反對吃蔥的人們總是說:蔥雖好,可是味道有不得人心之處。其實這是一麵之詞,假若大家都吃蔥,而且時常開個“吃蔥競賽會”,第一名贈以重二十斤金杯一個,你看還敢有人反對否!
記得,在新加坡的時候,街上有賣榴蓮者,味臭無比,可是土人和華人久住南洋者都嗜之若命。並且聽說,英國維克陶利亞女皇吃過一切果品,隻是沒有嚐過榴蓮,引為憾事。濟南的蔥,老實的講,實在沒有奇怪味道,而且確是甜津津的。假如你不信呢,吃一棵嚐嚐。
載1930年10月至1931年2月《齊大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