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2章 夢織夢的衣裳(1 / 1)

我的思緒中時常有奇怪的詞彙產生,那天晚上從一個夢境中被推出來後,就被它擊中了。持續不斷地做夢,就像一個越滾越大的毛線球,驚人長度的毛線卻並不是用來編織毛衣,而是為下一個夢境提供安全感,於是有了這個名字——夢織夢的衣裳。能把它寫出來算是我的勇氣,因為試圖描寫就與它這名字之下的行為一樣,是一種徒勞。

和往常一樣做夢,有時能想起具體場景,有時腦中毫無意識,奇異的是僅有失落感呼吸。好像清醒是一個不在計劃之內的事情,宛若現實是夢做的夢。那種關係一旦達成,就不再以時間定奪事物的推進感。

有夢的晚上很像是葉子長在樹梢的最健壯時期,夢醒的瞬間就像是葉子鬆掉枝杈的手,改變生存意誌,隻一心要見一見自己的影子。那時僅有淡淡的失落,卻沒有遺憾,有想念綠色的記憶本能,卻沒有返身回枝杈的事實舉動。那些依舊搖曳在樹梢的葉子啊,在沒有被轉換成夢的形態前,就像無數片能夠吸引雨露的葉子,還安全而單純地活著。在自己認為正確的境地,每次產生一個夢,再迫不得已丟棄一個夢,這簡單的過程就像經驗的累積,在時間中綻放巨大的隱形花朵。沒有誰明確規定,這經驗將使用在哪裏,每當意識進入無防禦的境地,夢境就隻織夢的衣裳了。

像在圓形的跑道上賽跑,名次是一個毫無意義的存在,隻享受那奔跑的過程。

這是一個清淡但真實的心願,我想把我夢中的場景畫下來,沒有原因和目的。也許現在不會多麼地珍視它們,然而等我的頭發白了,雙腳連走路都艱難的時候,我也許會像對待自己死去的親人一樣對待它們。人們行走是為了積攢顏色,這些顏色也會積累厚度,顏色到極致後是白色,厚度到極致後便是平地。不停地行走是一件吸引人的事情,起初,人們行走是為了目睹遠方,後來我卻越來越相信,人們行走是為了回到初試行走的原地。就像葉子和自己影子的關係,落葉歸根——葉子死前最想見一見的是自己一生都沒有拉過手的影子。

簡單卻太遲的願望,滋生它的動力絕非死亡的瞬間,一定是長在樹梢時的日日夜夜就逐漸長高的願望。然而太輕小以至於更像是一個錯覺,每當陽光和鳥群向它示弱,那種強有力的保護他人的本能,就淹沒被誤認為是錯覺的真實心理。想見一見自己的影子——長在樹梢的時間更像是一條呈圓形坐落的道路,長在樹梢時擁有的無比自信的生命力,更像是繞圓形道路散步的意識,出發和回家時的心情是一樣的。想見一見自己的影子,這種心願在秋天時最為強烈,於是眾多的樹葉在圓形道路的終點相會,使它們彼此友好默契的,是懷有相同目的地旅行。每當此時,它們紛紛恢複還是一粒種子時的柔軟——需要時時向外界討要養分,與那時隻想不斷生長的心理一樣,此時,隻想見一見自己從未拉過的影子。

是純粹的生存(死亡)目的使它們無比幸福的,也許短暫的幸福感足以抵過一生。這樣的發覺不宜太早,也不宜太晚。不然總見長青的樹,被唱著平仄單調的歌,沒有雨水和閃電能襲擊到它的最柔軟處,便不會認為不計代價爭奪的牽手有多麼幸福。葉子的一生也像是落在圓形道路上的行人,重複多遍的簡單心願,僅僅為重複這一行為而感到滿足。這樣的自己——如果葉子能目睹自己的心,也許會驚異於它的平靜,有自然的簡單眷顧就能活得很飽足——從未品嚐過吃飽感覺的生命,誤將喪失對比的饑餓感當成飽足感——如果這樣就是愉悅,也未嚐不是一件幸運的事。我感受到的夢織夢的衣裳的行為,放在大樹的懷中,是否就像葉子單純在死亡中獲取牽手影子的機會的行為呢?同樣不計代價,在漫長的寧靜中瞬間獲得突破,感到時間將自己逐步推向一個以感受本心為核心的境地。

夢境總是習慣性地踏入夜晚,每當從它們的體內掙脫出自己,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否拉過它們的手,這也是醒來後為什麼感到遺憾而留戀,卻說不出原因的原因。我相信,在夢中一定會和另一個世界保持肌膚之親的狀態,即使時常忘記夢的顏色——或者總是記住單一的灰色,那又能怎麼樣,我不會篡改它們在我的記憶中重要的身份——不必總是陽光的,偶爾的陰沉也搏人喜愛——它們是我見麵一次就再也見不到的畫麵。

我想畫下夢中的景色——陌生的樹林,金色的秋天,高處的陽光,隻聞歌聲不見身影的鳥兒,以及有質感的風。我畫出的也許將是一個無比厚重的棉衣,任何一種情緒都不能穿起它。然而,那又怎麼樣呢?夢尚且有無休止無目的織夢的勇氣,作為夢的擁有者,至少應有畫出它的能力。如果是秋天的森林小路,我希望它是環形的,讓我能夠像葉子一樣,走一圈又回到一片的心,讓我像葉子一樣,活著的時候目睹的世界總是向上生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