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6章 薑湯與西瓜棋(2 / 2)

“我給你燒了一碗薑湯,你喝下去就不會冷了。”張南清說。

灶間裏沒有回答,張南清說:“你別逞強了,我都聽到你牙齒格格格打架的聲音了。”

“開一下門,喝一碗薑湯。”

“喝一碗薑湯你就會好了。”

張南清端著薑湯,很有耐心地站在緊閉的門前,他感覺到薑湯漸漸變涼了,隻好走回灶間,把薑湯又熱了一遍。這次他就把薑湯放在了金葉子時常坐的雞箱上麵,然後敲了一下門說:“我把湯放在外麵了。”他戴上鬥笠披上蓑衣,佝僂著背,一步一步走出了浮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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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回來,張南清看到放在金葉子灶間門前的那碗薑湯不見了,灶間的門還是緊閉著,裏麵一片安靜,她肯定是喝完薑湯入睡了,他想,睡一覺,出一身汗,醒過來就好了。

張南清傍晚回到浮昌樓,剛一走進樓門廳,就看到金葉子坐在廓道上,看來她是好了。他一步一步走近了灶間,金葉子扭過頭來,看了他一眼,那隻眼睛裏閃了一下。他低下頭,看到那隻碗洗淨了放在自己的灶間門前,便彎下腰拿起碗。他用這隻碗盛了一碗早上煮的菜飯,端到廊道上,大口地吃了起來。

金葉子又扭過頭來,說:“你的薑湯不錯。”

張南清說:“淋雨著涼,喝一碗薑湯就會好。”

金葉子抬頭看了看天井上麵圓圓的天空,低下眼睛摳著指甲。

張南清吃完了飯,在地上畫了一個“西瓜棋”棋盤,對金葉子說:“我們下一盤棋怎麼樣?我們很久沒下了。”

金葉子看了看地上畫好的棋盤,沒有表示。

“我們真是很久沒下了,幾年啦,”張南清說,他在地上找到一根竹梗,折成五小段當作棋仔,又找到五粒穀殼,把雙方的棋仔都擺好,“來吧,我們下一盤,我也是很久沒下了。”

金葉子拿了一張小凳,坐在棋盤前麵,說:“我想起來了,以前還是你教會我下這種西瓜棋的。”

張南清笑了一笑,說:“那是很久的事了,現在還不知道我這個師傅能不能贏過徒弟?”

兩人走起棋來,不再說話,兩隻眼睛盯在棋盤上,生怕走錯了一步棋。第一盤,張南清贏了。兩人迅速擺好棋仔,又走了一盤,還是張南清獲勝。這時,天已經黑了,地上沒有光線,隻好停戰。

“我是僥幸贏你的,”張南清說。

“你到底是師傅,”金葉子說。

“棋運嘛,很難說,”

“難說,”

“我覺得這棋運也像是人的命運,你說像不像啊?”

“哦,像。”

兩個人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又沉默了下來。夜色染黑了整座土樓,一樓灶間的有些人家就點了煤油燈,一些微弱的光線就射到廊道上。土樓裏變得影影幢幢,好像在演皮影戲一樣。

張南清扭頭看了看金葉子,發現她的眼光是浮昌樓裏最亮的一束光,要是她的另外一隻眼睛還在……張南清想起自己猛地把金葉子的一隻眼睛血淋淋地摳出來,他想我當時怎麼會有那麼大的仇恨呢?他摸著自己變成一條蜈蚣似的右眼窩,一下一下地揉弄,他又想,可是,誰想得到金葉子當時那麼歹毒,我幫她踩死蜈蚣,她卻叫人活生生地弄瞎我的一隻眼睛?要是她不先弄瞎我的一隻眼睛,我是肯定不會摳出她的一隻眼睛的……唉,人啊人,為什麼就這麼奇怪呢?為什麼就喜歡冤冤相報呢?張南清覺得有很多話要跟金葉子說,可是他說不出來。

從此之後,兩個人要是坐在廊道上無事可幹,就在地上畫一個西瓜棋棋盤,不聲不響地下起棋來。有一天晚飯後,一盤棋下到了一半,光線一點也看不見了,張南清走進灶間,拿出煤油燈,在煤油燈光的照射下,兩個人堅持下完了這盤棋,餘興未盡,又下了一盤。一般說來,張南清贏多輸少,但是有一天,他居然連輸了三盤,金葉子興奮地說,真沒想到,我能贏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