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 不是冤家不聚頭(2 / 2)

深夜的浮昌樓非常寧靜,有一絲聲響都會放大若幹倍。張南清聽到隔壁灶間裏金葉子睡眠的呼吸,均勻、安詳、富有節奏,她怎麼睡得這麼香甜?難怪她一點也不會變老,她怎麼這麼容易入睡,而我就不能呢?

張南清還是躺了下來,他開始回想金葉子的一笑一顰、一言一語,他看到了金葉子全身裸體地躺在麵前,他看到自己撲了上去,抽了一下隨即滾了下來,他看到自己滿麵羞愧地縮在床角……翻來覆去還是睡不著,他開始把手伸到褲襠裏,在那裏慢慢撫弄著,感覺到一把火苗在那裏一竄一竄的,火苗很快就燒成一片大火,他全身都在火中劈裏啪啦地響,轉眼之間他就被燒成了一截木炭似的,餘燼中飄散著一股腥味。張南清想起了多年前那個逃亡之夜,也是帶著一身的腥味,從暗道裏逃出長祥樓,一路流落到五寮坑,現在依然還是同樣的氣味飄滿全身。

天快亮時,張南清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突然,吱呀一聲,隔壁灶間的門打開了。他猛地醒了。他知道這是快到卯時了,過去他給頭家提水的時間,這麼多年過去了,他每天都會在這個時間醒來。看來,金葉子起來給新任的大隊書記提水了。他聽到金葉子走出灶間的腳步聲,好像就在他的耳邊走來走去。他又想起金葉子豐腴結實的裸體,這麼多年來,她的容貌(除了一隻眼睛)和身材還是沒有改變……

張南清再也睡不著了,他爬起身,卷起草席靠在牆上,把被子也堆在牆邊,走出灶間,看到金葉子的背影在樓門廳一閃,閃出了土樓。他抬起頭看到一縷晨曦跳到屋瓦上來了。

又是一天開始了。張南清想起張杭育分配給他的勞動任務,走進灶間在鍋裏抓起一條昨晚煮的地瓜,一邊吃著一邊走出土樓。

掃完土樓前後的所有茅廁,又挑了兩擔糞便到菜地裏漚肥,張南清早上的勞動任務就算完成了,但是還有許多雜七雜八的事情等著他吃完早飯去做,勞動改造就是做村裏的雜役和苦工。他站在菜地裏,看到三麵山上方的茶園已是光禿禿一片,像是剃光了頭,露出一塊塊的瘌痢皮。他們把茶樹全砍了,他們為什麼把茶樹全砍了?真是想不明白。那鬱鬱蔥蔥的茶樹像夢境一樣消失了。消失了……他歎不出氣來,隻是默默轉身回到浮昌樓裏。

金葉子坐在她每天坐的那個位置上,端著一碗稀飯,吃出很響的聲音,這聲音像是向張南清示威、炫耀一般。

張南清咽了口水,走進灶間裏,把昨晚煮的最後一條地瓜拿了出來,放到嘴邊慢慢地吃著。幾乎整夜沒睡,夜裏手淫,一大早又幹了這麼多活,張南清感覺到累了,他在雞箱上麵委頓地坐下來,背靠在牆上,眼皮耷拉著,有氣無力地呼著氣。

金葉子卻是精神抖擻的,她拿著眼睛斜斜地看著張南清,臉上露出一種看穿他的表神。

“你是太不會做人了,不然你也不至於落到今天這種地步。”金葉子說。

張南清懶懶地張開眼皮,說:“你不是說我是一條狗嗎?我是狗,我是不會做人……”

“你知道自己是狗,主子要做什麼,你還敢頂撞他?”

“他們要把茶樹全部砍掉,種上水稻,我真不明白,他們居然想得出這一招?”張南清一下坐直了身子,說起話來還有些憤憤不平,“自古以來,我們這裏都是山下種水稻,山上種茶葉,他們怎麼會那麼傻呢?茶園怎麼能種上水稻?你也知道,茶叫作茶米,茶米茶米,茶就像米一樣。”

“你落到今天這地步,你有沒有後悔你頂撞了主子?”

張南清想起那天跪下向賴文生求情,他知道他是後悔了,可是後悔已經來不及了,既然落到今天這地步,打入地獄般無可救藥,他隻好繼續堅持他的本意了,這在方言裏叫作,死鴨子硬嘴巴。

“他們怎麼能砍掉茶樹呢?我真不明白。”張南清說。

“看不出你敢頂撞主子,你是一條會咬人的狗。”金葉子說。

“我隻是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砍掉茶樹?茶不是好東西嗎?”

“現在你該明白了。”

“我不明白,我還是不明白……”

“你是一條死脾氣的狗。”

“這是命,我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