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氏有卓越的服務意識。他不僅為股東賺取巨額財富,而且提供增值服務,每年寫給股東的信,每年召開的股東大會,是所有上市公司中最有特色的、最受歡迎的服務。在中國,人們不常把金融、投資與服務聯係起來。很多人認為自己在從事金融,很少人認為自己在從事金融服務。在人們的意識中,投資是單向的,就是從市場上賺別人錢。馬老漢寧願把錢埋在地下,也不願意把錢投入服務、交換與互惠。在英美,金融業在行業劃分中被稱作金融服務業,屬於作為服務業的第三產業。在中國,服務業作為第三產業,被簡稱為“三產”。它讓人聯想到下崗工人、老邁職工、早點鋪、雜貨店。在中國,我進了商店,店員問:你要買點什麼?(有事求我?)在英美,我進了商店,店員問:我能為你做點什麼?(請給我一個為您服務的機會)。在中國,我付完款取貨時,常常對店員說:謝謝!同樣的場合,在英美,店員都對我說:謝謝!在中國,似乎從事服務是低人一等的事情,所以不把金融看作服務。
服務不僅具有金融的價值,還具有神聖的意涵。在基督教國家,人們把去教堂做禮拜稱作服務(serve,service)。服務的神聖意涵並不限於基督教。在猶太教的概念中,為上帝服務與為他人服務是同一個詞。在中國,人們對天賦與天命的概念很熟悉。上天賦予每個人特定的稟賦(天賦),上天也賦予一些人特定的使命(天命)。每個人的天賦並不屬於自己,當然更不屬於他人或組織。它們是屬於上天的,是上天信托給你的,借貸給你的,是讓你用這些天賦為他人服務,以完成上天賦予的使命的。天賦不是無償的,而是意味著對上天的義務,
要向上天交差、交賬,服務也就從中產生。天賦意味著獲得使命。天賦有其獨特的個性,即你若不使用,或不去正當使用,上天就會收回這個天賦。天命也是,你不去完成上天的使命,上天就把這個使命派給他人。服務居於天賦與天命之間,而天賦通過服務指向天命。
我曾說過,終極的投資者是帶著天賦被上天派來投資的。一個人用自己的天賦慷慨地為他人服務,上天就會安排好他該得到的回報。鄧普頓爵士曾說過:一旦當我們懂得了自身所隱藏的巨大潛能,並把它用來服務於別人,生活給予我們的回報就是不可限量的。是“我能為您做什麼”的態度,而不是“你能給我什麼”的態度,帶來了客戶、業務和利潤回報。如果你要想獲得財富,你就努力幫助他人獲得財富。這個對個體投資者也同樣適用。如果你想從人世中獲得什麼,你就向人世間提供什麼。同時,為他人提供服務是一個創造性的過程,也是自己的能量得到釋放、帶來愉悅和實現自我的過程。
有意義的人生是通過服務他人來自我實現的人生。服務的存在,意味著這是一個短缺的世界,即便物質上不短缺,精神上也是短缺的;即便產品不短缺,服務也是短缺的。每個服務,都彌補了我們宇宙中的一個小小的短缺。上天給你天賦,世界給你機會,讓你成為世界所需要的人。所以,人人都願意與提供服務者交往,而不願與一位索取服務者交往。
為他人服務,就是給希望投上一票。在給他人提供服務的同時,我們自己也體驗到了需缺。如果不想要更多的回報和業績,基金經理人何必去給客戶提供投資增值服務呢?最重要的是,為他人服務,是給創造宇宙萬物的造物主投上一個信任票。用國人的話說,為事在人,成事在天,因為蒼天有眼。
在越來越多的國家,服務業大於其他產業之和,在服務業,包含投資的金融服務業所占的比例最大!這是偶然嗎?當然不是!耶穌說過:“是誰為大?是坐席的呢?是服事人的呢?不是坐席的大嗎?然而我在你們中間,如同服事人的。”
從君臣主仆到夥伴共和
搭檔在投資中的地位
說到底,友誼是一個夥伴關係。
——亞裏士多德
自古以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隻有兩種基本的格局:平等的夥伴關係,上下的君臣關係。夥伴關係的典型在政治上是共和國,在商業上是合夥製。君臣關係的典型在政治上是君主與專製,在商業上是老板獨大的公司。與資本、勞動、資源密集的商業活動不同,投資是個智慧密集的事業。世界上最稀缺的就是智慧。智慧的產生和迸發對環境有嚴格的要求。如果環境稍有不適,智慧就會選擇冬眠。在投資活動中什麼樣的人際關係格局有助於智慧最大化呢?是君臣關係,還是夥伴關係?這個問題不難回答。夥伴關係是基於平等、尊重並彼此給對方充分自由的關係,因而最有助於智慧的迸發與活躍。如果這個看法成立,那麼,投資事業與君臣關係是很難相容的。然而中國幾千年專製所留下的君臣觀念卻導致人們格外排斥夥伴關係。國人中有句廣為流傳的民諺:一山不容二虎。這個諺語對中國人的影響至深。在中國的商界,跟在中國的政界一樣,流行的觀念從來都是一權獨大。政界和商界的掌門人都篤信自己就是山中獨大的老虎,而且一山絕對容不下第二隻虎。即便是武大郎開店也不願意聘用比自己個子高的。投資者群體是人類最自負的群體之一,而且他們常常真的有理由自負,認為自己不需要搭檔。這種獨大的心態,與投資的事業是很不相容的。
在我看來,投資是一個需要搭檔、夥伴、合夥的事業。為什麼?搭檔、夥伴幾乎是一切事業成功的關鍵。保守主義認為每個人的能力都是很有限的,每個人對自己的理解都是很有限的。跳芭蕾的人都知道,不憑借鏡子,甚至看不清自己的動作,尤其看不見自己動作的缺陷。投資正是像芭蕾這樣的精致藝術。而投資者的搭檔正是自己的鏡子,搭檔之間相互為對方提供鏡像。借助你的搭檔,你更能看清自己,尤其能看清自己的短板。在夥伴關係與團隊中,你看清自己,獲得智慧,平等待人,得到尊重、幫助、鼓勵與安慰。
說到投資事業中夥伴關係的重要性,不能不提到巴菲特與芒格這對黃金搭檔。1959年,巴菲特和芒格一見如故。在超過半個世紀的交往中,巴菲特與芒格這對黃金組合創造了有史以來最優秀的投資紀錄,他們二人不僅是生意的搭檔,而且是靈魂的夥伴。亞裏士多德曾經說過:說到底,友誼是一個夥伴關係。(Friendshipisessentiallyapartnership.)這種友誼和夥伴關係需要一些特殊的品德相伴隨,其中包括平和的心態、彼此的信任、包容和理解,相互的適應、妥協與擔待。而巴菲特與芒格正是這種友誼與夥伴關係的注腳。
我認為,好搭檔的最大意義,在於他以說“不”為己任。在投資者的圈子更不例外。說“不”者是最寶貴的報警器與糾錯者。隻有“偉光正”先生才不需要說不者與糾錯者。容不下說“不”的人,導致了無數企業與企業家、政黨與政治家的失敗。可見,搭檔的作用,不僅在於說對,更在於說“不”。
在生活中,最重要的是選好伴侶;在投資中,最重要的是選對搭檔。尋找自己中意的搭檔應該遵循哪些標準?我認為,有兩個標準,優秀的大腦與優秀的品行。兩者缺一不可。對中國人而言,優秀的品行甚至更重要,中國從來不缺聰明人,缺的是優秀的品質。
夥伴關係並不僅僅限於二人之間的搭檔。巴菲特與芒格之間不僅互為搭檔,他們還置身於一個交錯的夥伴關係網中。巴菲特的精神夥伴有他的師輩們如格雷厄姆、費舍爾、多德(DavidDodd);他的同道夥伴有格雷厄姆與多德城的超級投資者們。巴菲特和芒格還把伯克夏集團中幾十個分支機構的主要管理者都當作他們倆的夥伴,他們稱這些人是他們的經理合夥人(managingpartners)。然而,巴菲特與芒格最大的夥伴群體是伯克夏的股東們。巴菲特與芒格視這些人為他們倆的股東合夥人(ownerpartners)。他們倆與上述所有人之間的關係都是夥伴關係,而不是君臣關係。這個複雜的夥伴關係網也交織成商業世界的複合共和(一種聯邦的、多中心的、基於夥伴管理的秩序)。
在君臣關係下,公司是朕的,其他人都屬臣民性質的員工。在夥伴關係的共和下,公司是全體股東的,而股東之間是夥伴關係。就上市公司而言,任何員工,甚至任何人都有機會成為股東,因而也會成為夥伴。巴菲特宣稱,雖然他把公司注冊為有限公司,但是他是以合夥的心態來經營公司的。巴菲特的一個重要貢獻是他強調股東的身份,而不是持股人的身份。他投資的目的就是要成為股東,而不僅僅是成為持股人。他每收購一個公司,都要盡可能留任原有的管理層和股東作為合夥的夥伴。這種夥伴關係為伯克夏創造了極富魅力的工作環境,所以這些年來很少有高管離開伯克夏這個小小的複合共和國。
保守主義的鼻祖埃德蒙·柏克(EdmundBurke)特別強調人與人之間的夥伴關係。他甚至認為這種夥伴關係不僅是當下的,而且是分別向過去與未來延伸的。如果君臣關係比夥伴關係有更多的優越性,那麼世界上的君主製國家應該越來越多,共和製國家應該越來越少。而我們看到的,基於夥伴關係的共和越來越多,君主國越來越少。
夥伴關係是一種擇優關係,君臣關係是一種擇劣關係。夥伴關係激發各種優秀的品質,而君臣關係隻能塑造愚忠或背叛。在夥伴關係中,合夥人通常傾向於選擇與自己品行、能力同等優秀、甚至更優秀的搭檔在一起共事,並相互充分信任。所謂“我隻與我信任的、仰慕的、喜歡的人談生意、做搭檔”。在君臣關係中,以老大自居者動機上想選擇能力強的賢臣,但現實中絕對不允許超過自己,結果越擇越劣,就像曆史上的那些王朝一樣,最後崩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