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早就死了好多年了,你怎麼認識他?還有,你怎麼知道我娘有病?”
老者摸了摸胡子,微笑頷首。原來,當年他幫忙接生的嬰兒,都已經成了中年,也有了後代。他看向那青澀的少年,正是自己當年的年紀,他的眼神中閃爍出一種慈祥而悠遠的光。
“你回去告訴你娘,如果她再犯病,就把當年給她開的方子找出來,再吃三個月。你就說,是小師父說的,她就懂了。”
老者說完這句,便招呼小童,徑自繼續往前走。留下中年獵戶和他的小兒子,在原地疑惑地看著他的背影。
熟悉的小屋漸漸在樹叢的間隙中若隱若現,早就坍圮成一地亂石,卻不知何時又被人修複起來。房頂和窗格仍是百年前的樣式,石牆仍沒有塗抹,裸露出石頭本來的顏色。老者看向院子裏的水井邊,那裏曾經坐著七八歲的紅豆。他走進正房,那是他和師父曾睡過的床鋪。如今已不知她們母子去向何方,過得好不好。
他在桌旁坐下,小童把包袱放在桌上,拿茶壺出去接了壺水回來,用脆生生的聲音說:
“我給大人煮點茶喝吧。”
老者按住他的手,蒼老的聲音水波不興:“不必。水放下,你,去後山看看,還有沒有蘭花。”
小童一臉不解:這野山處怎麼會有蘭花?但還是沒有多問,隻乖乖放下了水壺,向後山跑了出去。
小屋立時靜下來,山風灌滿了院子,颯颯的樹聲伴著遠處的鳥鳴傳進東方未明的耳朵。他閉上疲勞的雙目,像老僧入定一樣,任精神和天地之氣融為一體。他感到僵硬的關節變得輕靈,萎縮的肌肉漸漸充實,衰敗的氣血充沛如春水融化了堅冰,他的皮膚光滑紅潤起來,雪白的長發也發根開始慢慢塗上光潤的墨色。他聽到雲遊動的聲音,還聽到長安城裏的朝覲,建康城裏的歌舞,洛陽市上的叫賣,湘東街上的雨滴。然後這些聲音漸漸遠去,他聽到了空前,空前中的寂靜,寂靜中的腳步聲。
“未明——”
東方未明慢慢睜開眼,露出一個不明所以的微笑。他從懷裏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伸手向前方遞去,眼神也柔和地望著手指的方向,好像那裏站著什麼人。
半個時辰後,小童大叫著從院子外麵跑回來,一邊跑一邊興奮地喊著:“竟然真的有蘭花!好大一片蘭花!”
他滿頭大汗地跨進門,卻發現屋裏一片死寂。須發皆白的老者帶著滿麵紅潤,靜靜地閉著眼,好像隻是累了,想要小睡片刻。他的右手直直地向前伸著,擱在腿上,指尖之下,落著一張快要揉碎的紙條。
小童彎腰,好奇地把那張黃紙撿起來,輕輕地打開。那是一張沾著黑色的血跡和灰土的草紙,上麵還畫著一個紅色的篆字“梁”。
在歲月的蹂躪下,紙上的墨跡已湮滅漫漶,但小童還是輕易地就認了出來。因為那字他看了不止萬遍——
昭明。
“我爹早就死了好多年了,你怎麼認識他?還有,你怎麼知道我娘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