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時然聲音突然變得前所未有的冷靜。他推開欲仙欲死的懷中少年，一仰頭盡了盞中的酒。
“你既然知道戰亂相繼，怎不知今日高堂之明君，即明日萬人腳底之臭蟲？你所求的，盛世也好，盛名也罷，難道是你能決定的麼？在這亂世之中，誰又不知道，隻要登上帝位，便是千古罵名。亂世，哼，亂世為君隻有兩個下場：要麼身死人手、斷子絕孫；要麼苟且活著，進取的成了暴君，守成的就成了昏君。”
蕭昭然不說話。毋寧說，是無話可說。
劉宋君主的殘忍變態姑且不說，就說前朝皇族，本也是他蕭家正宗。明明三十年前還是武帝效忠的君主，親熱的叔伯弟兄，轉眼間卻已成天下之罪人，被其仗義旗以誅之，不僅皇位被奪，連後妃也被順便接收，子孫後代更是殺得一個不留。孔子說，夏桀、商紂原本沒有那麼壞，不過是曆史大勢使然。小時候讀《論語》還未在意，現在想想，怎不叫人脊背生寒？這麼說來，劉宋的惡名，又怎知不是前朝君主陷害栽贓？
——所以父皇才給他起名“昭然”吧。“天道昭然”，隻能祈求上天賜個太平。
然而蕭昭然也知道，在這個五胡亂華的時代求太平，幾乎等於白日做夢。
蕭昭然攥住拳頭：“可天下蒼生，怎能忍心不顧……”
“這話說得，倒還有點像樣。”蕭時然突然變了語氣，反笑著看他。
原來弟弟便是要逼自己說這句話。為了聖名江山，畢竟冠冕堂皇；“忍心”二字，卻是人的真心。
“難怪你可以做君王，我隻能做文人。”
蕭時然拿過茶壺，笑著為他把茶杯斟滿。
可誰能想到，日後以文名傳世的正是一心為君的蕭昭然，登臨帝位的反倒是無意權位的蕭時然。
而兩人的下場，也正如蕭時然所預言的：亂世為君，不是被罵，便是被殺。
“不過君王也是人，也該有人欲。不懂人的君王，可比平庸的君王更可怕。既然你不想變成父皇……”蕭時然忽然眼珠一轉，“我改主意了，你把先生收了吧~”
蕭昭然一口茶噴出來。
“你胡說八道什麼？”
蕭時然一手勾住哥哥的脖子，一臉壞笑歪在他身邊：“跟我還裝什麼？我看得出，你對他有意。”
蕭昭然正色冷言：“這一點你不必多想。我和未明之間乃是醫患關係，他為我治病，我付他診費，如此而已。”
蕭時然才不信：“太醫寮這麼多太醫，你怎麼隻讓他一個人給你看病？現在不僅朝事，連心裏事都隻跟他說。這樣下去，我是無所謂，難道太子妃會沒有意見？”
聽到“太子妃”三字，蕭昭然突然陷入沉默。
“哥，你該不會……忘了為你守喪搬出去的太子妃了吧？！”
然而好日子總是不長久。七七十四九日未到，武帝的詔令已從同泰寺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