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才女金纖纖,被袁枚稱為“閨中三大知己”,她於二十五歲就早早逝去。她有一首寫水仙花的詩不可不讀:

枯楊館池響枉鴉,招得姮娥做一家。

綠綺攜來橫膝上,夜涼彈醒水仙花。

在西方,水仙花有“戀影花”之稱,水仙正像一個寂寞清高的美人,“瘦影正臨清水照,卿須憐我我憐卿”。

有時又覺得,水仙又像歌曲《白狐》中所唱的那種癡情女子,她雖然沒有“千年修行,千年孤獨”,但她也是經曆了三年才能開這樣一次花。在冬季清寒寥落的時候,她陪在我們的案頭,開放出清香,而當春光明媚、百花爭豔時,她卻早已為我們所丟棄……

貳肆 一生知己是梅花

牡丹在大唐時風光一時無兩,而梅花卻並不引時人注目。所以說“梅妃”這樣的人物純粹是後世人編造出來的,如果唐代真有“梅妃”這樣的人兒,以盛唐人的審美態度,她恐怕也不會太得寵。

唐代詩人中當然也有詠梅花的,但正如宋人詠牡丹未見出色一樣,唐人詠梅,如隔靴搔癢一般,道不出梅花的真正風神。

李白筆下的什麼“江城五月落梅花”“笛奏梅花曲,刀開明月環”之類,都不是實寫梅花。這裏的“梅花”其實指的是《梅花落》這首笛子曲。雖然也算是引入了梅花的意象,但畢竟不是專為梅花而寫。

諸如王維的“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柳宗元的“早梅發高樹,回映楚天碧”、杜甫的“梅蕊臘前破,梅花年後多”、李商隱的“寒梅最堪恨,常作去年花”等唐人詩句中,梅花扮演的多是點綴情景烘托氣氛的角色,並非主角。

在盛唐人的筆下,不大刻意去強調梅花淩寒傲雪的“高貴”品格,也不像宋明清人那樣推崇老梅、瘦梅。老杜甚至寫出“綠垂風折筍,紅綻雨肥梅”這樣的句子,雖然此處的“梅”,指的是梅子。但後世人的詞句中,再也少見“肥梅”之說,而“騎驢過小橋,獨歎梅花瘦”之類的句子卻屢見不鮮。

當然《全唐詩》包羅萬象,找出一些寫梅花比較好的詩句,並不為難,尤其是晚唐的一些詩人,意味就很接近宋了:

梅花(崔道融)

數萼初含雪,孤標畫本難。香中別有韻,清極不知寒。

橫笛和愁聽,斜枝倚病看。朔風如解意,容易莫摧殘。

崔道融此詩中,就開始有了“孤”“寒”“愁”“病”的意境,梅花獨有的神態開始出現了。對比盛唐詩人張謂的《早梅》:“一樹寒梅白玉條,迥臨村路傍溪橋。不知近水花先發,疑是經冬雪未消”,就可以分別出,張謂詩中更多的是洋溢著觀賞早梅的欣喜,而崔道融的梅花詩卻是一副與寒梅同命相憐的淒楚情懷。

再看一首:

陽羨雜詠十九首·梅花塢(陸希聲)

凍蕊凝香色豔新,小山深塢伴幽人。

知君有意淩寒色,羞共千花一樣春。

陸希聲這首詩,開始強調梅花淩寒傲霜的姿態。同為晚唐詩人的李群玉也曾有詩說:“生在幽崖獨無主,溪蘿澗鳥為儔侶。行人陌上不留情,愁香空謝深山雨”(《山驛梅花》),二詩主旨相近。但是李群玉的詩雖有孤芳自賞之感,卻沒有寫出梅花的獨特之處,如果標題上沒有梅花字樣,他詠的是梅花還是蘭花甚至其他的什麼花,都難說。所以我覺得李群玉的名聲雖然相對大一些,但就詩論詩,這一首還不如陸希聲寫得好。

晚唐寫得不錯的梅花詩還有:

梅花(韓偓)

梅花不肯傍春光,自向深冬著豔陽。龍笛遠吹胡地月,燕釵初試漢宮妝。

風雖強暴翻添思,雪欲侵淩更助香。應笑暫時桃李樹,盜天和氣作年芳。

這首詩雖然也不錯,但覺得其中有些措辭,不合梅花的高潔身份,如“強暴”一詞,很容易給人以不雅的聯想,“胡地”“盜天”之類的詞,也略顯“粗魯”,不符合梅花的“淑女”風範。

晚唐時齊己和尚寫的《早梅》一詩不錯:

萬木凍欲折,孤根暖獨回。前村深雪裏,昨夜一枝開。

風遞幽香出,禽窺素豔來。明年如應律,先發望春台。

據《唐才子傳》記載,齊己曾以這首詩求教於鄭穀,詩的第二聯原為“前村深雪裏,昨夜數枝開”,鄭穀讀後說;“‘數枝’非‘早’也,未若‘一枝’佳。”齊己深為佩服,便將“數枝”改為“一枝”,並稱鄭穀為“一字師”。

雪掩孤村,苔枝綴玉,一剪寒梅,傲立雪中,梅花的冰雪之姿已經活靈活現了,梅花的形象從此定格,一直影響到後世。但真正由單純的讚其色香儀態而進一步深入到梅花傲雪獨放的精神,還要等到宋代。

|才有梅花便不同——為梅癡狂的宋代|

宋代,是一個對梅花喜愛得近乎癡狂的時代。“梅妻鶴子”的林和靖,恨不得“一樹梅前一放翁”的陸遊,都是宋代愛梅的代表人物。這些大家早已熟知,這裏再簡單地說幾個和梅花結下不解之緣的宋代人物。

先說劉克莊,他曾有詩道“卻被梅花誤十年”,又在《賀新郎》一詞中說:“老子平生無他過,為梅花受取風流罪”,這是怎麼一回事?

原來,劉克莊曾寫過《落梅》一詩:

一片能教一斷腸,可堪平砌更堆牆。飄如遷客來過嶺,墜似騷人去赴湘。

亂點莓苔多莫數,偶粘衣袖久猶香。東風謬掌花權柄,卻忌孤高不主張。

劉克莊正是因此詩而得禍(誰說宋朝沒有文字獄來著?),主要是最後一句“東風謬掌花權柄,卻忌孤高不主張”,被言事官李知孝等人誣為“訕謗當國”。由此看來,閨中才女寫些什麼“妒花風雨便相催”“世事薄,東風惡”之類的詞兒是無妨的,而政壇人物下筆時卻要掂量掂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