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白應欺雪,清香不讓梅。餘生為花癖,對此日徘徊。

所以,這洛河上的女神,正是水仙花的化身之一。

二、江妃楚楚大江湄(江妃)

江妃的故事是一個很古老的傳說。劉向《列仙傳》中曾載有“江妃二女”的故事,說是春秋時鄭國有個人叫鄭交甫,在漢水之畔,遇到兩個女子。她們就是名為“江妃”的神女。仙女們給了鄭交甫一隻玉佩,但鄭交甫揣在懷裏,剛走開幾十步,玉佩就不見了,兩個仙女也杳無蹤影。有短詩曰:

靈妃豔逸,時見江湄。麗服微步,流盻生姿。

交甫遇之,憑情言私。鳴佩虛擲,絕影焉追?

有的人可能覺得上麵的故事有點沒頭沒腦的,其實這一類的故事,其背景就是上古時期青年男女到河邊沐浴嬉戲,看到中意的人就歡好的情景。寫芍藥的那篇中,所引《詩經》中的“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蕳兮”也是這樣的意思。

後世讀孔孟之書,達周公之禮的人看了,大概覺得有點匪夷所思,要按朱熹他們的那種讀詩方法,更不會這樣解釋。其實,這種風俗在某些少數民族中保存了相當長的時間,比如《三國演義》中就說孟獲所居的南蠻部落中:“有女長成,卻於溪中沐浴,男女自相混淆,任其自配,父母不禁,名為‘學藝’。”

所以像什麼“漢皋遺佩”“江妃楚楚大江湄”之類的典故,都是說這檔子事。如果真正刨根問底,不免都有“淑女”變“熟女”之虞。但這就像揪住李白《清平調》中的“可憐飛燕倚紅妝”添油加醋一樣(相傳高力士向楊貴妃進讒言,說李白以作風不正經的趙飛燕喻她,是有意詆毀),詩人用典時本意應該都是“純潔”的,水仙花也不必著惱。

楊萬裏的《水仙花》一詩就是這樣寫的:

生來弱體不禁風,匹似頻花較小豐。腦子釀熏眾香國,江妃寒損水晶宮。

銀台金盞何談俗,礬弟梅兄未品公。寄語金華老仙伯,淩波仙子更淩空。

其中的“江妃寒損水晶宮”之句,就是引以上的典故。南宋詞人趙以夫的這首《金盞子·水仙》中也是以“漢皋遺佩”的典故來形容水仙:

得水能仙,似漢皋遺佩,碧波涵月。藍玉暖生煙,稱縞袂黃冠,素姿芳潔。亭亭獨立風前,照冰壺澄徹。當時事,琴心妙處誰傳,頓成愁絕。(下闋略)

明代文征明則同時用了洛神和江妃這兩個典故,這首《水仙》詩如下:

翠衿縞袂玉娉婷,一笑相看老眼明。香瀉金杯朝露重,塵生羅襪晚波輕。

漢皋初解盈盈佩,洛浦微通脈脈情。則恨陳思才力盡,臨風欲賦不能成。

我們看,又把什麼漢皋解佩、洛浦傳情的故事講了一通,“陳思”也是指曹植。所以嘛,古代人作詩,尤其是寫一些二三流的詩,就是要在肚子裏存一些現成的典故,這些典故就像標準化的零件一樣,用到時立刻就能拚湊為成品。當然,這樣的“生產”方法,是“工業品”而非藝術品,不是一流的好詩。

三、憐取湘江一片愁(湘妃)

湘妃其實也有兩位,相傳她們是堯帝的兩個女兒,又都嫁給舜帝當妃子。後來舜死後,她們悲慟萬分,淚珠灑上竹竿,成為“斑竹”。最後她們投入湘江而死,其魂魄化為“湘夫人”。也是水上的女神。

既然也是水上的神仙,文人當然也要拿來形容水仙花,元代妙聲和尚《題墨竹水仙》圖時,既有“竹”,又有“水仙”,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典故:

美人獨立瀟湘浦,嫋嫋秋風生北渚。手把琅玕江水深,香橘泣露愁痕古。

我有所思在空穀,翠袖娟娟倚寒綠。雲斷蒼梧殊未來,月明長照魚鱗屋。

這張圖水仙和竹畫在一起,正好印應了湘妃淚竹這樣的典故,當然妙聲筆下的詩句就全由此而發了。

其他如宋代錢選的“帝子不沉湘,亭亭絕世妝”、明代屠隆的“娟娟湘洛淨如羅,幻出芳魂儼素娥”、文征明的“九嶷不見蒼梧遠,憐取湘江一片愁”等都是借用此典故。

|想瑤台、無語淒涼|

古代文人喜歡水仙花者極多,宋人楊仲囦買水仙花數百本,種在古銅洗中,並仿《洛神賦》寫有《水仙花賦》,高似孫更是寫有《水仙花前賦》《後賦》。如《後賦》這樣寫道:

仿佛睹一美人於水之側……其狀也,皓如鷗輕,朗如鵠停;瑩浸玉潔,秀含蘭馨。清明兮如閬風之翦雪,皎淨兮如瑤池之宿月。其始來也,炯然層冰出皎壑;其徐進也,粲然清霜宿瓊枝。沉詳弗矜,燕婉中度,不穠不纖,非怨非訴;美色含光,輕姿約素;瑰容雅態,芳澤不汙;素質窈嫋,流暉媥娟;抱德貞亮,吐心芳蠲;姽嫿幽靜,誌泰神閑……

雖然完全是模仿《洛神賦》,但也表達了對水仙花的癡愛,我們看,作者恨不得一下子把世間的好詞都用上才好。

清代的李漁也是非常喜歡水仙花,他稱水仙花是他的“命”。有一年李漁實在經濟窘迫——“索一錢不得矣”,但還是要堅持購水仙過年。家人說,一年不看此花,又有什麼啊?李漁大怒道:“你想要我的命嗎?我寧可折一年的壽,也不能少看一年的水仙花!”於是家人隻好變賣首飾給他換了水仙花來。

南宋詞人張炎很為水仙打抱不平,他有詞說:“縹緲波明洛浦,依稀玉立湘皋。獨將蘭蕙入《離騷》。不識山中瑤草。”這未免太過苛求屈原了,那時候屈原還從沒見過水仙呢。後來在《花史》一書中,有人覺得水仙花和蘭花的形狀有些相近,似有“夫妻相”,於是撮合他們當伴侶。倒也有點意思。

水仙雖然有高潔之稱,但也掩不住背後的幽怨落寞之情,元末丁鶴年雖是色目人,但這兩首水仙詩卻寫得相當好:

湘雲冉冉月依依,翠袖霓裳作隊歸。

怪底香風吹不斷,水晶宮裏宴江妃。

影娥池上晚涼多,羅襪生塵水不波。

一夜碧雲凝作夢,醒來無奈月明何。

想來水仙也是有些可憐,被植入一小小水盆之中,無草木蟲鳥相伴,也是非常的孤單落寞。所以,同樣寂寞的閨中女兒家對水仙也是很有感情的,正所謂“白玉斷笄金暈頂,幻成癡絕女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