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盡江南百萬兵,腰間寶劍血猶腥”的明代開國皇帝朱元璋,也有一首《菊花》詩:“百花發時我不發,我若發時都嚇殺。要與東風戰一場,遍身穿就黃金甲。”重八哥這首詩其實基本上是抄襲黃大王的,不過兩人對於“戰地黃花分外香”的欣賞品位是相通的,朱元璋這首詩雖不如黃巢詩含蓄,但菊花的“戰鬥精神”在此詩中更加鋒芒畢露。
有網友評說張藝謀的電影“滿城盡帶黃金甲”中,鋪陳的菊花與濺血的屍體深度挖掘著菊暗藏的肅殺、陰謀與冷血意味。菊花果有此意味嗎?我覺得即便有,也是從黃、朱兩位那裏沾到血腥味的。
附帶說一下,唐太宗有一首《賦得殘菊》詩,是這樣寫的:
階蘭凝暑霜,岸菊照晨光。露濃希曉笑,風勁淺殘香。
細葉抽輕翠,圓花簇嫩黃。還持今歲色,複結後年芳。
詩中對殘菊雖有惋惜之情,但還是洋溢著樂觀向上、充滿希望的氣息。看不見黃巢、朱元璋兩人詩中的那種戾氣,此詩就詩論詩,不見得多出眾,但其中的氣韻卻是恢恢然、廣廣然的大唐正音。
|黃花白發相牽挽——留住最後的美好|
菊花是秋天的最後一抹亮色,正如欲墜的夕陽、將盡的人生,對於樂觀的人們來說,雖然留不住,但及時行樂,把握住現在,也算是不枉此生了。自古以來,人們就有重陽之時賞菊飲酒的習慣。前麵說過,袁宏道曾說“酒賞”是賞花時低俗的行為,但我覺得也要辯證分析,像賞牡丹、賞菊花,沒有酒還是有些美中不足的。
明代丹青妙手陳憲章曾有詩:“有錢不買重陽醉,籬下黃花也笑人”,宋代劉克莊詞中也說過:“若對黃花辜負酒,怕黃花,也笑人岑寂”。是啊,麵對秋日裏的菊花,常會莫名間有無盡愁思湧上心頭,而“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所以賞菊不可無酒。
李清照有詞:
鷓鴣天
寒日蕭蕭上鎖窗,梧桐應恨夜來霜。酒闌更喜團茶苦,夢斷偏宜瑞腦香。
秋已盡,日猶長,仲宣懷遠更淒涼。不如隨分尊前醉,莫負東籬菊蕊黃。
正是道出了賞菊時這種百味雜陳的心情。
相傳最早飲菊花酒,是為了“袚除不祥”。所謂菊花酒是用菊花莖葉花摻雜了黍米釀就,漢代時就已流行。陶淵明好菊好酒,曾有詩說:“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一觴雖獨進,杯盡壺自傾………酒能祛百慮,菊解製頹齡……”
後人學陶淵明的太多了,學他拋去功名富貴要難得多,學喝酒賞菊花相對容易得多。故而飲酒賞菊,遂成傳統。隻可惜像杜甫之類的詩人實在太窮,酒錢都掏不出來,其《複愁十二首》中有一詩說:“每恨陶彭澤,無錢對菊花。如今九日至,自覺酒須賒。”
當然,陶淵明當年也曾喝不起酒,《續晉陽秋》說,有一年重陽時,陶淵明對著滿院菊花,卻無酒可飲。正在此時,江州刺史王弘送酒而來,陶淵明大喜酣醉。所以嘛,這學陶淵明,最好是賒酒來喝,或者向別人要酒來才風雅。比如晚唐詩人皮日休就於菊開之日,給朋友崔諫議寄去一詩,討些酒來:
軍事院霜菊盛開,因書一絕寄上諫議
金華千點曉霜凝,獨對壺觴又不能。
已過重陽三十日,至今猶自待王弘。
皮日休也不見得就真沒錢沽酒,隻不過這樣做更顯風雅而已。
後來,因重陽正是蟹肥之時,所以飲酒、賞菊、食蟹就成為重陽節的必備節目了。《紅樓夢》中結社詠菊花詩時也是薛寶釵和她哥哥薛蟠要了“幾簍極肥極大的螃蟹來,再往鋪子裏取上幾壇好酒來”……文中飲酒賞菊的場景,其實正是明清時文人們的生活中的剪影,就連菊花詩的題目也和前人雷同,比如明陳憲章就有《對菊》詩雲:“因花催酒酒催詩,詩酒平生兩不虧。若到秋無詩與酒,菊花元是不曾知。”
酒酣耳熱之餘,無論男女,人們都喜歡將菊花簪於頭上,唐《輦下歲時記》說:“九日宮廷間爭插菊花,民俗尤甚。”杜牧《九日齊山登高》有詩道:
江涵秋影雁初飛,與客攜壺上翠微。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
但將酩酊酬佳節,不用登臨恨落暉。古往今來隻如此,牛山何必獨沾衣。
“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說得真是太好了,“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麵對盛開的金色菊花,盡興一醉,方不辜負這濃烈的秋色。
黃庭堅有《鷓鴣天》詞,寫得非常之精彩:
黃菊枝頭破曉寒,人生莫放酒杯幹。風前橫邃斜吹雨,醉裏簪花倒著冠。
身健在,且加餐,舞裙歌扇盡情歡。黃花白發相牽挽,付與旁人冷眼看!
好一個“黃花白發相牽挽,付與旁人冷眼看”!詩人的癲狂之態,菊花的孤傲之氣,呼之欲出!
當然,菊花也有一些負麵的“形象”,菊花因為遍地生長,所以似乎也帶著“土裏土氣”的意象。諸如《秋菊打官司》的電影中,“秋菊”這樣的名字,似乎成了村姑的代表。
然而,這一切都不會影響人們對菊花的喜愛,讓我們用孟浩然那句著名的詩作結:
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