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有竹為君子伴,更無他卉可同栽。

蘭花與竹本相關,總在青山綠水間。

霜雪不凋春不豔,笑人紅紫作客頑。

蜂蝶有路依稀到,雲霧無門不可通。

便是東風難著力,自然香在有無中。

題蘭

味自清閑氣自芳,如何淪落暗神傷。

遊人莫謂飄零甚,轉眼春風滿穀香。

鄭板橋這些蘭花詩,和他的字、畫、印組合在一起,形成不朽的藝術傑作,令世人讚賞不已。

才女中也有不少愛蘭之人,最著名的當是秦淮八豔之一的馬湘蘭了。馬湘蘭本名馬守真,因畫得一手好蘭花,故以“湘蘭”著稱。她的居處名“幽蘭館”,門前車馬始終不斷,有人稱“凡遊閑子遝拖少年,走馬章台街者,以不識馬姬為辱”,金庸《鹿鼎記》裏有一句叫作“為人不識陳近南,縱稱英雄也枉然”,套用此語真可謂“尋芳不識馬湘蘭,自誇風流也枉然”。

馬湘蘭筆下的蘭花,相當出色,揚州八怪之一羅聘之妻方婉儀有詩《題馬守貞雙鉤蘭花卷》:“楚畹幽蘭冠從芳,雙鈞畫法異尋常。國香流落空留賞,太息金陵馬四娘。”馬湘蘭所畫的《墨蘭圖》上有這樣兩首詩,我覺得也非常出色:

何處風來氣似蘭,簾前小立耐春寒;囊空難向街頭買,自寫幽香紙上看。

偶然拈筆寫幽姿,付與何人解護持?一到移根須自惜,出山難比在山時。

|留得許多清影,幽香不到人間|

古人曾有愛蘭成癡之人,甚至不隻愛蘭花,就連蘭葉也如醉如癡般地反複賞玩,清劉灝有詩說:“泣露光偏亂,含風影自斜。俗人那解此,看葉勝看花。”

明人李流芳曾寫下這樣一段文字:

盆蘭正開,出以共賞,子薪故有花癖,燒燭照之,嘖嘖不已。花雖數莖,然參差掩映,變態頗具。其葩或黃或紫,或碧或素,其狀或合或吐,或離或合,或高或下,或正或欹,或俯而如瞰,或仰而如承,或平而如揖,或斜而如睨,或來而如就,或往而如奔,或相顧而如笑,或相背而如嗔,或掩仰而如羞,或偃蹇而如傲,或挺而如莊,或倚而如困,或群向而如語,或獨立而如思。蓋子薪為餘言如此,非有詩腸畫筆者,不能作此形容也。餘既以病,不能作一詩記之;欲作數筆寫生,而亦複不果。然是夜,與子薪對花劇談甚歡,胸中落落一無所有,伏枕便酣睡至曉。從此病頓減。此花與愛花人皆我良藥,不可忘也。

我們看李流芳的朋友張子薪愛蘭成癖,晚上點了蠟燭看蘭,旁人看來簡簡單單的幾莖葉子,讓他一說,那不但是有“高”有“下”、有“正”有“欹”、有“平”有“揖”,甚至能聯想出“如笑”“如嗔”“如羞”等諸多情態來,當真是太有才了!而李流芳和他欣賞著蘭花,談得高興,竟然病都好了大半,愛蘭至此,可謂癡絕矣。

明張羽《蘭花》詩雲:“能白更兼黃,無人亦自芳。寸心原不大,容得許多香。”確實,蘭花雖小,卻幾乎沒有人不喜歡她。鄭板橋那一聯“室雅何須大,花香不在多”,我想肯定也說的是蘭花。

然而,蘭花詩是不少,但是我覺得卻沒有一首是像“桃花依舊笑春風”“菊花須插滿頭歸”那樣耳熟能詳、家喻戶曉的。難道是蘭花太像德人,而世上人誠如孔子所歎“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也許正像張炎這首《清平樂》中所寫的那樣,蘭花始終和我們有著距離,她不想太靠近紅塵的喧囂:

孤花一葉,比似前時別。煙水茫茫無處說,冷卻西湖殘月。

貞芳隻合深山,紅塵了不相關。留得許多清影,幽香不到人間。

貳 迎得春來非自足

迎春花又名金梅、金腰帶、小黃花,她與梅花、水仙和茶花統稱為“雪中四友”。

生長在北地的花朵中,最先報春的並非梅花。雖有毛澤東的詞誇梅花“俏也不爭春,隻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然而,迎春花最不畏寒,她不妖不豔,卻開在梅花之先。她的花期也很長,有兩三個月,春花齊放時,她也相伴叢中。所以這幾句詩,轉贈給迎春花,也很恰當。

我到現在都清楚地記得,大學校園裏種了幾株迎春花。早春料峭的寒風中,草木還是一片枯黃,還沒有半點春的氣息。但無意間,卻發覺牆角的迎春花已綻出一串串金黃色的花朵,給盼春的人心中添了許多欣喜。

讓百花生畏的冷漠寒冬,迎春花來宣告它即將遠去。

|莫作蔓菁花眼看|

然而,很多人卻並不大看重迎春花。宋人劉敞有詩道:“黃花翠蔓無人顧,浪得迎春世上名”,意思是說人們並不在意迎春花的存在,迎春花徒有虛名罷了。

又有人稱迎春花為“僭”客,“僭”是什麼意思呢?古人把超越本分的一些事情叫作“僭”,比如你不夠坐八抬大轎的品級卻也找八個人抬,人家皇帝才能坐龍椅,你卻弄了一把坐著,這都是“僭越”之罪。稱迎春花為“僭”客的人,無非是不滿意迎春早於百花而放,他的意思是迎春花太土氣,卻搶先開放,有點不懂得自己的身份是幾斤幾兩。

然而,這是一小部分人的看法,大多數詩人還是挺喜歡迎春花的。白居易就有這樣兩首讚迎春花的詩:

代迎春花招劉郎中

幸與鬆筠相近栽,不隨桃李一時開。

杏園豈敢妨君去,未有花時且看來。

玩迎春花贈楊郎中

金英翠萼帶春寒,黃色花中有幾般。

憑君與向遊人道,莫作蔓菁花眼看。

這裏白居易稱讚迎春花“不隨桃李一時開”,並說“杏園”這樣的皇家園林,也不敢不讓迎春花入住,因為初春無花之時,也隻有迎春花可看。和前麵劉敞所說的“黃花翠蔓無人顧”不同,白居易勸人們“莫作蔓菁花眼看”,所謂“蔓菁”,就是我們說的大頭菜之類,冬天我們把一棵白菜疙瘩養在水裏,有時也能開出小黃花來。這裏說,大家切莫將迎春花當作菜疙瘩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