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整個國家的氣質在變化—危機時刻的中國改革(2 / 2)

訪談人:你說的這點仍是精英階層自身的動力和能力的問題。你是如何看待整個社會的壓力機製對改革的影響的?

張維迎:改革本身是需要危機感的。20世紀80年代我們是有危機感的,出國以後,我們發現我們原來這麼落後。那個時候流行毛澤東多年前講的話,“落後就要挨打”,很樸素,可見危機感是貫穿到每一個人,包括學生身上的。所以那時改革就是話語權,相信改革,相信發展是硬道理。當改革取得一些成果之後,這個危機感就沒了,我們現在的物質生活發展很快,在北京、上海這些大城市生活的人出國以後會發現,他們也就那麼回事,沒比我們好到哪裏。大家沒有了危機感,更多地開始追求內部的平衡。大家更關心的是利益分配的問題,但是利益分配肯定有不均的狀況,加上市場本身發展也會造成不平均,每個人都覺得別人拿多了,自己拿少了。

改革需要有危機感。危機一般是由少數人看出來的,但是在中國的20世紀80年代,多數人都看得到危機,所以改革的動力就特別大。現在呢,是隻有極少數能看得見危機,大部分人看不到。很少有人看得到,看到也不說,或者看到了又沒有底氣來做。

訪談人:你怎麼看“民怨”呢?從媒體報道來看,中國底層的民怨是非常大的,這會變成什麼樣的一種動力?

張維迎:這個社會我覺得是有一些問題的,民怨可能會往兩個方麵走,它可以變成改革的動力,也可以變成改革的阻力,看你怎麼引導。另外一點,人滿意不滿意,與他的期待值有關。人們都是在不斷地修正自己的期待值,但是如果你再人為地去提高這個期待值,大家就更不滿意了。

訪談人:你跟企業家接觸也挺多的,如果我們從2003、2004年開始算,這幾年來,這個群體最主要的變化是什麼?

張維迎:這個群體也還是跟幾年前有所不同。當然有些企業家還是很有信心,但是好多人我覺得,內心確實存在著不滿。現在中國社會的各個階層都充滿著不滿。這和之前不同,之前是有不滿的人,但也有滿意的人。現在給人的感覺是富人不滿,窮人也不滿。

一些企業家的不滿是針對經營環境的。因為自己的公司做得越來越好,必然要考慮經營環境,之前的山西煤礦事件、河北鋼鐵事件,其實是讓企業家們的不安全感大大增加。最後大家都認識到這一點,國家控製的資源太多,你再怎麼努力,再怎麼討好消費者,給消費者賣東西,都不如跟政府搞好關係,結果是像浙江好多企業家都開始往政府方麵靠。

訪談人:在經濟發展史上,偏向市場和偏向政府之間的搖擺是一個常見現象嗎?

張維迎:當然,走什麼道路(指偏向政府和偏向市場)可能都會有問題。但這次我覺得2008年的經濟危機還是扭轉了整個世界的潮流。這次的經濟危機和1997年的東南亞金融危機很不一樣。1997年東南亞危機之後,整個亞洲更加開放了。韓國和日本政府對經濟幹預太多,政府綁架了經濟,所以危機之後開始切斷經濟跟政府的關係。這次正好是倒過來,大家普遍認為好像這次危機是由於市場失靈的問題。

我認為我們對世界的認識其實很有限。我們認為好的事情不一定是好的事情,我們認為壞的事情也不一定是壞的事情,就看你怎麼來看。我始終認為改革一定要有一個危機,要有一個比較有遠見的、強有力的領導人。隻有危機,沒有強有力的領導人也很難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