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維迎：真正市場化房子就不會那麼貴了。農民會把自己的地賣給市場蓋房子，房子能貴嗎？很簡單的道理，哪個東西貴一定是哪個東西沒市場化才貴啊。市場化怎麼能貴呢？產品貴了，就會有更多人做，不就便宜了嗎？
訪談人：也有一些專家說，到了現在這樣，我們寧可不改革，也不要這種扭曲的改革。
張維迎：原來就是扭曲，計劃經濟本身就是最大的扭曲，我們改革本身是把扭曲變得越來越少，當然在這個過程中肯定還會有扭曲。但你必須承認政府這方麵現在還是比原來管得少一些吧？
原來你不是處級幹部電話不能裝，不是局級幹部飛機不能坐，那時候價格都很低啊，那有什麼好呢？凡是政府人為控製的低價格，而不是市場競爭導致的低價格，一定是為少數特權階層定的價。
訪談人：你的次優選擇再往下還該怎麼走？
張維迎：中國改革有好多令人不滿意的地方，但是總體大方向是對的，而且現在所有問題包括腐敗問題，除了改革我不認為有任何其他的辦法。分配資源就是兩種辦法，不是按照市場的辦法分配就是按照權力分配，大家有時候對貨幣不太滿意，但是馬克思講，貨幣是天生的平等派。貨幣是流通的，特權是固化的。在一部分人有特權、一部分人有貨幣的情況下，權錢結合，很糟糕，大家有不滿意的地方，但是如果隻有權沒有錢情況會更糟！花錢能買到房子，總比花錢都買不到房子、隻有有權的人才能獲得房子好吧？所以，我們要做的是減少權力，減少特權，而不是限製市場。
曆史證明，維護少數人利益的最好辦法就是強化權力，摧毀市場。沒有比這更有效的辦法了。這也就是為什麼有那麼一些人那麼歇斯底裏地要維護這個權力、反對市場。
五
訪談人：有什麼理由相信自由市場不是在為富人說話呢？
張維迎：真正經濟學家之間的爭論不是立場爭論，而是政策的效果問題。我們要分析當你實行這個政策以後給什麼樣的人帶來什麼後果。這是我們要分析的。
我沒有看到那些號稱是為老百姓說話的人幹過幾件真正讓老百姓受益的事。沒有，我從來沒有看到過，在曆史上都看不到。
訪談人：那您說話、您的主張是代表百姓利益還是代表富人利益？
張維迎：我隻是作為一個學者，我在研究，我認為這種方法是有惠於社會、使得國民財富增長、使得大部分老百姓都可以從中受益的一種製度，就認同。作為一個經濟學家，我不能宣稱我代表誰，我誰也不代表，我隻代表我自己，隻代表我自己的觀點，代表我所認為的真理。我不代表任何人，我沒有資格，任何人都沒有資格宣稱自己代表別人，每個人都是自己代表自己。你經過人家投票了？你怎麼就說自己代表多數人？
訪談人：即使因為這樣，別人覺得你為富人說話、為資本說話，你也無所謂嗎？
張維迎：其實任何人都有可能被別人誤解，這個東西隻能用時間來消除。當然有一些惡意的誹謗，那是另外一個問題，但是這些也要靠時間來消除。
幾年前，一個朋友曾給我講過這樣一個故事：釋迦牟尼的嫂子非常恨釋迦牟尼，雇了一個女人來破壞釋迦牟尼的聲譽。這個女人挺著一個大肚子來到釋迦牟尼傳教的現場，對著釋迦牟尼又是跳又是叫：你滿嘴慈悲為懷，實際上一肚子男盜女娼，你看把我的肚子都搞大了，還想抵賴？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釋迦牟尼的弟子非常氣憤，要把這個女人轟走，但被釋迦牟尼阻止了，由她去吧！這個女人跳得越來越厲害，最後把褲帶掙斷了，衣服裏掉下來一個枕頭。
這個故事對我啟發很大。當有人誤解你的時候，或者有人汙蔑你的時候，你需要做的隻是等待！枕頭終會掉下來的。我們一般人做不到這一點，但是我們仍然需要有自己的信念，要對自己的東西充滿信心。
訪談人：你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你或者所謂的盛譽毀譽嗎？
張維迎：我想每個人都會在乎，但看你看重的是一時還是長遠。孟子講“無恒產而有恒心者，惟士為能”，為什麼一般人有恒產才有恒心，而“士”能做到無恒產而有恒心？因為“士”考慮的是長遠的名聲。
我想一個人首先要懷著最基本的做人道德，與人為善，對別人有同情心，有憐憫之心、有是非之心。如果一個人與人為惡，故意傷害別人，這是不符合我們中國傳統文化的，也是不符合一個善人的基本要求的。
社會需要科學使得我們更好地認識事物的本質，使得整個社會更好地健康發展。當然如果每個人都能很好地認識事物的本質，那就不需要科學了。在這個過程中，任何一門科學，都會遇到別人所不能理解的。自然科學也一樣，哥白尼的日心說，當時就是少數。
訪談人：你的朋友說最不應該懷疑的就是維迎的人品—
張維迎：我不想多談這個問題。我講了，我做人有做人的原則，我從小養成了做事與人為善，這是非常重要的。做學問我有做學問的規則。我用我科學的精神、科學的方法探索問題、表達看法，這是最重要的。
那些胡說八道的人，有多少人真正了解老百姓的生活？我幾乎每年都回我的老家，要和好多農民接觸。宣稱代表人民的，代表多數人的，除了機會主義者，沒有其他特點。
訪談人：前段時間茅於軾因為寫一篇《替富人說話、為窮人辦事》的文章，引起很大爭論。茅於軾有被誤解的感覺，他說群眾經常不知道誰是他們利益的真正維護者。你也有這種感覺？
張維迎：中國現在這個社會，從媒體角度看，任何負責任的人說話都會挨一些罵。嘩眾取寵的人就會得到一部分人喝彩。這樣的曆史現象其實在不斷上演，例子舉不勝舉。
我希望經過這麼多血的教訓，使得每一個人都能變得更理性一些，因為有些機會主義者總會利用一些人性的弱點來謀取私利，這也是我為什麼強調市場經濟。市場經濟就是使得這些機會主義者要謀取私利，就要為別人創造價值，但是有一些人就想不勞而獲，惦記超市場的強權。我看不到所謂“左派”除了謀取私利為社會作過什麼有價值的貢獻，包括“四人幫”，都是禍國殃民。
訪談人：一種沒有分歧的改革不可能，但是不同的利益和不同的訴求都應該得到尊重，都應該有表達的機會，這也是公正的體現，對此底線你是否認同？
張維迎：是啊，但是你要看到結果。真正的市場經濟一定是一個多贏的經濟，是尊重每個人自由選擇的經濟。我看不到任何其他的製度安排能比市場對不同的利益和不同的訴求給予更多的關注，比市場更公正。
我對自己的觀點充滿信心，我認為它經得起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