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一個半小時後,警笛聲大作,一列三輛警車呼嘯而至。管巍帶隊,十一名刑警和技偵迅速在現場布控、隔離、勘驗、拍照,有條不紊地忙碌著。
炕洞裏的煙灰被清掃幹淨,又把屍體麵部的煙塵拭去,赫然竟是麥野!我心裏緊張、震驚、憤怒和疑惑的情緒交織,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此前沈恕懷疑炕洞裏藏著張芳的屍體,我受他影響,一直未往別的方向猜想。這時見炕洞裏的屍體露出廬山真麵目,完全出乎我的意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沈恕的判斷失誤?
沈恕也看清了屍體的麵容,臉色嚴峻得陰雲密布,腮幫子繃得緊緊的,像是在極力遏製內心翻滾的波濤,或許麥野屍體的驟然出現也是他始料未及。他沉默半晌,又命令說:“把炕全都刨開,一寸一寸地尋找,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揮舞工具挖炕的刑警們沒有農村生活經驗,不懂得控製力量和節奏,一動手就弄得房間裏灰土飛揚,我被嗆得鼻孔和喉嚨裏癢癢的,一個勁地幹咳,想打噴嚏卻又打不出來。看其他人也是同一副模樣,眯縫著眼睛,憋得臉色通紅。
整個一鋪大炕都被刨開了,炕洞裏積滿煙灰。沈恕說:“放慢節奏,一點一點地鏟去煙灰,萬一下麵有什麼物證,務必小心不要破壞到。”
刑警們做這種活計,比老鄉們要笨拙得多。有人找來鐵桶和柳條筐等工具,把煙灰都鏟到裏麵,然後倒在院子裏,忙活了近一個小時,才把炕洞裏的煙灰清理掉一大半。這時,一名刑警把煙灰往鐵桶裏倒去,桶底傳出一下沉悶的撞擊聲,像是灰燼裏裹雜著什麼硬物。沈恕揮揮手,喊停了大家的動作,伸手向桶底摸去。不大工夫,摸出一件東西,張開手,見是個三角狀的硬塊,表麵燒得烏黑,截麵處隱約可見蜂窩狀的孔洞。是一塊碎骨頭!
我的神經立刻繃緊起來。麥野的屍身完整,如果這塊骨頭是人骨,那麼,炕洞裏應該至少還有一具屍體。沈恕的那句話又在我耳邊響起來:“我懷疑張芳的屍體就埋在炕洞裏。”如果他的料想是真的,究竟是什麼人把麥野和張芳二人先後殺害,又同“穴”而葬?沈恕又怎麼會無端地猜測張芳的屍體在炕洞裏?而磚窯裏的女屍不是張芳,難道真是葉瘋子嗎?
案情越來越離奇、複雜,我想得腦仁隱隱作痛。我用兩根食指按住太陽穴,用力揉搓幾下,感覺稍好了一些。我有些慶幸自己隻是一名法醫,這些複雜的情節,留給沈恕他們去思考吧。
煙灰漸漸清理幹淨,燒焦的碎骨頭也越來越多,在地上聚成小小的一堆。我猛然想到,凶手竟然把麥野家的炕洞當成了煉屍爐!屍體被焚燒得很充分,單憑這些碎骨頭,恐怕很難確定死者身份。正想得出神,眾人發出一聲驚呼,管巍和於銀寶從炕洞的角落裏找出一個完整的人頭骨。那個頭骨已經燒得焦黑不堪,牙齒微微張開,兩個空洞的眼窩,黑咕隆咚地深不可測,似在擇人而噬。
這時,天色已經微明,麥野家門外幾乎聚集了大窪鄉一半的人,嘈雜聲隔著窗戶飄進來,無論咂舌、歎氣還是激烈的爭論,都掩蓋不住驚詫、驚歎、驚駭的情緒。
炕洞的每一個角落都打掃得幹幹淨淨,除去一小堆碎骨和那個完整的顱骨,再沒有其他的發現。
一具屍體,一堆骨殖,麥野家裏,究竟曾發生過怎樣驚心動魄的故事?
天色大亮時,大窪縣公安局的車隊到了,領隊的是張韜光。我必須承認,這人的心理素質不是常人可比,雖然我們之間經曆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現在案情又急轉直下,出現重大變故,他依然春風滿麵,一付成竹在胸的模樣,和沈恕、我、管巍、於銀寶一一握過手後,聲音朗朗地說:“感謝市局的領導們,不辭辛勞地為大窪縣的事情奔波。就可惜我們能力有限,不知道要怎樣感謝你們才合適。這個案子破了以後,我要向縣委請示,以縣委的名義為你們請功。”這種許願是楚原官場的常見套路,說的人信口開河,聽的人也千萬別認真,我們經得多了,早就不以為然。
我隻是奇怪,關尚武還被他關押在拘留所裏,這裏又發生兩起命案,雖然此時還不能斷言關尚武與本案無關,卻有很大可能是被冤枉的。但張韜光卻能做到渾若無事,談笑風生,莫非這人的心腸和臉皮都不是肉做的?
最讓我意想不到的是,沈恕的反應也非常熱情,在外人看來,他和張韜光像感情深厚久別重逢的戰友,誰會想到,這兩個人才認識不久,而且相互之間已經有了心結。都說女人善於逢場作戲,誰知道男人作起戲來,比女人還要投入。是戲是真,他們能分得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