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三人合力,把炕氈卷成一卷,見下麵是一層厚厚的塑料布,移開塑料布,下麵是一張烤得發黑的草席。把草席卷起來,下麵就是土坯砌成的炕,黑乎乎的,嗆人的煙塵和焦糊氣味直往眼睛和鼻孔裏鑽。我們跳下地,打量那鋪大炕,表麵抹著厚厚的黑泥,有兩處抹著約一米寬的水泥,其中一條似乎還未完全幹透的樣子,看上去非常紮眼,像是打了兩塊補丁。
沈恕問季強:“依你看,那兩塊水泥下麵是什麼?”季強悶聲說:“還能是什麼,炕洞。”我不滿他的語氣,說:“三舅,沈隊沒在北方農村生活過,哪知道什麼炕洞,你好好給解釋解釋。”其實我雖然到鄉下來過很多次,卻也不太清楚炕洞究竟是怎麼回事。
季強說:“用笨法也能想明白。一鋪大炕,這頭連著爐灶,那頭連著煙囪,炕洞就在中間,連接爐灶和煙囪。不然一鋪死葫蘆的大炕,煙火從哪走?”沈恕並不介意季強的語氣,又問:“像這個大一鋪炕,得有幾個炕洞?”季強說:“那就隨人家高興了,兩個三個都有可能。”沈恕說:“我琢磨,這抹著水泥的兩個地方,會不會是炕麵不嚴密,往外冒煙,所以給封上了?”季強“嘿”了一聲說:“這還用說。”在他心目中,這些都是最基本的生活常識,而我和沈恕不懂,簡直不可思議。
沈恕琢磨一會,說:“把炕刨開。”季強嚇一跳,懷疑自己沒聽清楚,說:“你要幹啥?”沈恕又說一遍:“咱們去找工具,把炕刨開。”季強說:“沈隊,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你刨炕幹啥?咱們撬鎖進屋,隻要不碰他家的東西,在農村不算什麼大事。但刨炕可就不行了,這算毀壞個人財產,麥野要追究起來,咱們都得擔責任。”沈恕語氣堅定地說:“要追究責任,我來承擔。”
我見沈恕這樣固執己見,似乎明白了什麼,說:“沈隊,你是不是懷疑……?”沈恕說:“對,我懷疑張芳的屍體就埋在炕洞裏。”聽見這話,我禁不住打了個寒顫,這時外麵漆黑一團,北風呼嘯,室內燈光昏暗,想到可能有一具屍體就靜靜地躺在與我近在咫尺的炕洞裏,難免不寒而栗。
季強更加不知所雲,愣眉愣眼地瞅著沈恕。
沈恕率先來到室外尋找工具,我和季強迷迷糊糊地跟在後麵。三人借著黯淡的月光在院子裏逡巡一圈,翻出鐵鍬和鎬頭,提在手裏。這時沈恕忽然吼一聲:“誰?出來。”我被嚇得一激靈,險些把手裏的鐵鍬拋在地上,忍不住埋怨沈恕說:“人嚇人會嚇死人的,夜黑風高,你無緣無故地吼什麼?”
話聲未落,大門外忽地閃現出一個人影,一個女聲顫幽幽地說:“是淑心警察嗎?是我李雙雙,大老遠地看見麥野家亮著燈,就過來看看。剛才那個大兄弟警察眼神真好,我剛露個頭,就被他瞧見了,這嗓子吼得,我現在腿還軟呢。”
我提著鐵鍬走到門口,手裏握著一樣東西,膽子似乎大了些,隔著大門向外麵張了張,依稀看見一個黑乎乎的女人身影,就說:“你來幹什麼?沒你的事,回去吧。”李雙雙說:“這就回去,你們在這幹嘛呢?”我說:“有公幹,你快回家去。”不再理她,轉身跟著沈恕走進門。
三個人都跳上炕,圍著用水泥抹上的那個炕洞,季強還是有些不放心,說:“真刨啊?在農村,刨人家的炕可是大事,這要是什麼都刨不出來,咱幾個都要吃瓜落。”吃瓜落是楚原土話,擔責任的意思。沈恕咬咬牙,說:“刨,九成九裏麵有蹊蹺,出了事我兜著。”
沈恕決心已定,我和季強都不再說什麼,三個人掄起工具,幾下就把抹著水泥的地方刨出一個大洞。這種農村的土坯炕由於煙熏火烤,土質非常幹燥,刨下去就激起一陣煙塵。我們三人沒戴防護麵具,瞬間都弄得灰頭土臉,我的眼睛被迷得睜不開,眼瞼裏又痛又癢。大洞露出後,炕洞裏滿滿的盛著煙灰,幾塊土坯掉下去,煙灰都飛起來,落得我們滿身滿臉,像才從炕洞裏鑽出來一樣。
沈恕揮動鐵鍬,輕緩而細致地把灰土撥開,那溫柔的動作仿佛唯恐碰碎了埋在下麵的貴重瓷器。撥了十幾下後,一張仰麵朝天的人臉赫然暴露出來。我雖然已有心理準備,仍感覺這場景過分詭異,禁不住向後退了一步。季強也含糊不清地低聲吼了一句:“╳╳╳的”。
沈恕提著鐵鍬跳下地,又讓我們倆都下來,然後取出手機,撥通了高大維的電話:“在大窪鄉發現一具屍體,目前基本可以確定是謀殺,火速派刑警和技偵支援。”掛斷電話後,又向大窪縣公安局做了通報。
這時,麥野家大門外鬧哄哄地擠滿了人。原來李雙雙知道這裏有事情發生,不僅沒按我們的要求離開,反而張揚出去,深更半夜,許多人不懼嚴寒,從被窩裏爬出來看熱鬧。在平靜的大窪鄉,一個月裏連續發生兩起命案,將激起怎樣的軒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