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堯典(2 / 3)

今按:《堯典》這一段說“厥民析”,“厥民因”,“厥民夷”,“厥民隩”。《山海經·大荒東經》說“東方日折”,“北方日斃”;《大荒南經》說“南方日因”,《大荒西經》說“有人名曰石夷”。胡厚宣先生《甲骨文四方風名考證》一文引前中央研究院第十三次發掘殷虛所得龜甲中的一片上麵所刻的文句,可以認讀的有如下的兩句:“貞帝於東方日析,鳳日劦。”“貞帝於西方日彝。”折者析之形近字,隩與嫋、夷與彝古音相近。《堯典》、《山海經》與甲骨文如此相合,絕對不是偶然的事。我們這裏隻是舉出一個明顯的例子,說明前輩甲骨文學者對舊注疏以及曆代《尚書》學者的批評確有根據。而《堯典》作者的這一段話實有不少牽強附會的可笑的說法,譬如胡厚宣先生指出的“甲骨文言‘鳳日劦’,《堯典》則由鳳凰引申為鳥獸,不知甲骨文鳳之義乃假為風也。”蓋唐虞及其前的史料在《堯典》編寫者心目中已有某些部分顯得依稀模糊,捉影捕風的附會已難於避免。

但是,我們現在要做的事情既然是校注《堯典》,就原文加以注釋自然成了不可缺少的工作。

“欽若昊天”,《史記·五帝本紀》作“敬順昊天”。“宅嵎夷”,史公作“居鬱夷”。“寅賓出日”,史公作“敬道日出”。“平秩”,《史記》作“便程”,司馬貞《索隱》:“言便課其作程者也。”張守節《正義》:“耕作在春,故言東作。命羲仲恭勤道訓萬民東作之事,使有程期。”周秉鈞先生解釋“寅賓出日”兩句說:“敬導春分之出日,辨別測定日東升時刻”(《尚書易解》卷一)。“厥民析”及其下句,是說春季人民分散以就農功,而鳥獸行交接繁衍之事。到仲夏季節,羲叔奉命主治南方之事。“南訛”,史公作“南為”,《索隱》認為東作、南為“皆是耕作營為勸農之事”。“厥民因,鳥獸希革”,偽孔傳:“因,謂老弱因就在田之丁壯以助農也。夏時鳥獸毛羽希少改易。革,改也。”可是,這裏的“厥民”為何僅就老弱而言呢?偽孔傳殊無道理。曾星笠先生解釋為“民氣因仍,憚於進取改作也”,然而其民仲春東作,則仲夏何所因而憚於進取改作呢?江聲(艮庭)《尚書集注音疏》:“因,就也,就之言就高也。”引《月令》“仲夏可以居高明”為證,頗為得當。仲秋季節,和仲奉命主治西方之事。“納日”之納從內得聲,《說文》:“內,入也。”《堯典》下文記舜命龍“夙夜出納朕命”,《史記》作“夙夜出入朕命”。可知納日就是入日,與前文“出日”相對而言。前文“厥民因”是居就高地,這裏“厥民夷”自然應該是就平地而居。毨,讀xian(與“顯”音同),曾星笠先生說:“甦氈聲近。”引鄭注:“氈,理也。”偽孔傳也說:“毯,理也。毛羽更生整理。”仲冬季節,和叔奉帝命主治北方之事。“平在朔易”,平就是上文“平章”“平秩”之平,“在”在這裏是“察”的意思(見《爾雅·釋詁》)。周秉鈞先生把“平在朔易”解釋為“辨別考察日道向北移動時刻”。隩(yu,音同“玉”),《史記》作燠。毹,音義與茸(rong)同。偽孔傳:“隩,室也。民改歲入此室處,以辟風寒。鳥獸皆生耎毳細毛以自溫焉。”(耎讀ruan,音義與“軟”同。毳讀cui,鳥獸的細細的寒毛。)蔡沈《書集傳》的解說相同。“允厘百工,庶績鹹熙”,《史記》作“信飭百官,眾功皆興”。到這裏,《堯典》這一段的意思可以說基本上疏通了。

又按:這一段開頭說“乃命羲、和”,後來說“汝羲暨和”。羲與和本來是神話中的人物,可能要理解為羲家兄弟、和家兄弟;如不然,這一段話中間的羲仲、羲叔、和仲、和叔就難於理解了。前輩學者已指出《堯典》作者這樣處理神話資料與曆史記載的出入。至於“星鳥”、“星火”、“星虛”與“星昴”(所謂“四仲中星”)作為天象而成了確定季節的根據,究竟應該出現在何時,前輩學者也有研究,我們這裏不能多說。有學者認為“寅賓出日”、“寅餞入日”屬於祭日之禮,我們讚成這種說法。拙著《中國禮製史·先秦卷》已言及,這裏也不多說了。曆代史家(如太史公司馬氏父子)、注疏家(如孔穎達等)所謂“敬道日出”、“敬道日人”,後世學者如果理解為祭日之禮的儀注,也就可以不必批評古人的誤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