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公羽一呆。
“我會找機會把她送進結界,你先找到時空印。”
“你、你要我在這個屋子裏找時空印?!先不說這個,憑我一個人,很難在封疆結界裏施展全力啊!”“這個我會想辦法。”
她說著要離開,翁公羽叫住她:,“我們這樣做,王上不會發現?”
“有四處州郡發生動亂,兩名郡王交冠遞辭。你半個月沒去太華殿,不知道天下已經成了什麼模樣。王上動用神力控製他們,已經沒有精力去管別的事。”她微微吐出一口氣,“如果不是到了這一步,我也不願讓懷西走。”
過了兩天,春生來到蘭台。春生的靈力已經在煉鼎時完全消失,進出不受結界的影響。有他在,翁公羽的日子好過些,不幾日,已經找到時空印。
每一處空間裏,都會有比較薄弱的地方,隻要突破那一個點,就能打通貫穿兩個世界的通道。蠱人把這叫做破時空。
春生把這個消息帶給昭和。
第二天,昭和通知懷西:“可以了。”
可以了。
她可以離開。
決定離開的時候,心裏麵是一種很淡很淡的空茫。
多烏相蘇當時也是這種心情嗎?
因為離別,眼中的一切都有了別的顏色。路華偏閣、含元殿、花園、太華殿、高高的屋頂、午後明朗的陽光。時光在心裏一直蔓延追溯,於是眼前還有水榭,還有雪妝樓,還有下城的街道,還有其他州郡的庭院,還有天上大朵的白雲。
一直以來都以為自己會離開的,到了真正決定下來的時候,像是從身體裏剝落一部分東西,很疼,很空。
多烏相越這幾天睡得早,他也累了吧?她不知道外麵正在發生的事,但是可以從他睡夢裏的緊張感覺到這個國家的危機。
她常常在深夜的時候悄悄地看著他,視線開始是混沌,但眼睛會慢慢適應光線,一切就變得清晰起來。他眼睫悠長,她還記得她第一次看到這雙眼睛時的震撼,那感覺,就像被一道光劈中。
“你無法形容那道光的模樣,但你不會忘記被照亮的感覺。阿越,我隻是個高中學生,這裏的一切對於我來說隻是一場夢。我有我的世界,我不屬於這裏。不能因為我,讓這個國家陷入困境,更加不能讓你陷入困境。因為,我是這樣喜歡你……這裏有我喜歡的人,喜歡的地方。我想我不會忘記這裏。”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寫了些什麼,寫這些仿佛隻是為了理順那已經亂成一團麻的思緒,寫滿自己看著心痛起來,一點點撕碎扔了。多烏相越翻了個身,手沒有抱住應該在身邊的人,醒來。
一株株雲瑩草跟著亮起,坐在暗處的懷西的身影在燈下顯現,臉上仍是濕濕的淚痕,來不及擦掉。
“懷西?”蠱氣將她卷到懷裏,“你怎麼了?”
“沒什麼……”她再也忍不住,壓抑的淚變成抽泣,抽泣變成痛哭,“我想家——我想爸爸,我想媽媽,我想叔叔——”
我想你——
“——我想戴年年我想金杜鬆我想李賀叔叔!”
——這麼多人,隻是想蓋住你的名字。
還沒有離開,就不知道怎麼應付這樣酸痛的情緒,一顆心被堵得無法呼吸。
不要說出來——她哭得聲嘶力竭——不要說出來,懷西,不要說出來——
那個時候的相蘇,也是忍得這樣辛苦嗎?已經決定了要走,但是卻有這麼多這麼大的留戀。千絲萬線纏在身上,鑽入血脈,掙脫的時候會有多痛?相蘇,你怎麼能控製得住?你怎麼能,那樣說出一句“再見”?多烏相越抱著她,牙齒咬住了唇。要說“那你回家去看看”?不,不,他不。他沒有把握,她回去了還會再回來。他也不能拿分別去冒險。他賭不起。
“懷西,懷西。”唯一能做的是什麼?“我會補償你,我會補償你……我會給你最好的一切……”
一切。
所有的榮光,都由你來同享。
我會用時間證明,你留下來得值得的。
然後他沒來得及說什麼,心頭忽然一陣劇烈的顫動,每一道蠱氣都是他的神經,某一處的神經受到了很大的挫傷。
又有動亂了嗎?
“等我回來。”他一吻印在她的額頭,“很快。”
他的身影迅速消失,懷西環抱的變成一團空氣。這是最後的告別。
可我甚至沒能說出再見。
想要瞞住蠱王並不是容易的事,但由三司聯手在蠱王為動亂操心的時候來進行,也不是不可能。突木約在封疆結界外加持了另一重結界,可以保持一段時間的虛假幻象。昭和用春生的身體作為容器,把靈力過渡給結界內的翁公羽。
就等懷西踏進蘭台的門檻。
懷西沒有讓他們久等。太陽還沒有升起的時候,她來了。身上穿著火紅的衣裙,那是她一直很寶貝的苗裝。脖子上沒有蠱玉,沒有人具有從蠱王身上拿東西而不被蠱王發現的能耐。紅衣襯著她蒼白的臉,她走進了結界。
“麻懷西,”翁公羽雙手放在她肩上,凝視她良久,有很多話在肚子翻騰,卻沒有哪一句能說出口,“算我們欠你的。”最終,隻能這樣說。
“沒什麼。”懷西微笑一下,嘴角不太聽話,抽搐著像是要哭,她長長地吸氣,拍拍他的肩,“千萬不要來找我。”
“請快一些。”昭和在結界外道,“均州郡拖不了蠱王多少時間。”
已經是再見的時候了。
已經是夢醒的時候了。
懷西的目光從春生的臉上掠過,從翁公羽的臉上掠過,從昭和的臉上掠過。眼睛似有自己的意識,固執地想找那一張臉。大腦已經失去了對它的管束力。
——真想再見你一麵啊。
翁公和昭和的靈力集中在時空印上,那一點慢慢被擠開,溢出一片淡紫的靈光。昭和的靈力護持在懷西身周,為她引導方向,“懷西,可以進去了。那裏會連著你來的地方。”
懷西點點頭,腳卻像是生了根,每一步都分外艱辛。腦子已經不聽自己的話了,心裏有個聲音在響:“如果他這個時候來……如果他這個時候來……”
這個時候來,你會留下嗎?
她不知道答案。不,她知道答案,但這一刻,真不願想啊。她的腦海有無數的畫片紛飛。
那個人會踏著七彩雲朵來找她,那就是她要找的人。這是哪裏看來的話,在記憶的層麵裏冒出來。她也在做這樣的夢,在這樣離別的時候,越是已經斷絕了希望,就越是渴望。
阿越,
真想再看你一眼啊。
原來不到真正的離別,不會知道我對你到底有多喜歡。那一刻她甚至想反悔——不,不走了,留下來,當蠱後也好,當寵物也好,隻要能在他身邊,隻要能看到他——
可是靈光已經蔓延到她的腳下,淡紫流霞漸漸淹沒她的身影,空氣裏像是傳來一下劇烈的震動,像是起了一陣颶風。突木約的結界破了,封疆結界破了,昭和與翁公如受重擊,嘴角溢出血絲,颶風的風眼裏迅速顯出那個人的身形,烏黑的披散的頭發,光彩流光的王袍。
“阿越……”她能看到的,就是這麼多。想再看看他的臉,流霞已經淹過來。
淹過來。
隔絕了一切。
“——再見……”
就在觸手可及的距離裏,她的最後一片衣角消失。
“不——”
四周的花木迅速凋零,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感覺到了蠱氣的流失,蠱王的怒氣撕扯著萬物的生息,被抽離的蠱氣在多烏相越身後盤旋,隨後猛然擊向她消失的那一處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