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酒意詩情誰與共(3 / 3)

看似一團和氣的蒙古,旗屬之間也存在著由來已久的矛盾,因分賞一事吵鬧不休,北邊局勢一觸即發。

一切,就像一個被抽動的陀螺,一鞭子抽下去,他已經開始了轉動,後麵的事便有些身不由己。

就在少年天子愁眉難解之時,晚間在寢宮,看到了寧香學的字。

那是兩個規規矩矩的楷書——恕和導。

“‘皇上’不是一種稱謂,它是天下蒼生福祉所倚。大清朝廷,不是滿族的部族政權,皇上也不是滿洲一隅的酋長。大清要強盛、要做到滿漢一體,萬民同心。要萬民同心,就必須要先去人心中的怨氣,要化解怨氣,便要懂得一個恕字……而後便是一個導字。”

那番話,隻聽了一遍,便牢牢記在心裏,那兩個字,康熙也反反複複看了很多遍。

是的,正是一個“恕”字與一個“導”字,解開了他心中盤踞多日的難題。

見康熙一直不語,隻靜靜地撫著紙上那兩個字,寧香想了想,憶起東珠的話,有模有樣地學了起來。

“皇上不要想著他們如何不好,而是想辦法讓他們好起來。世人都愛把外麵的往家裏拿,都不願把家裏的外往掏。所以,在皇上讓他們讓出土地、權力之前,先想想能給他們什麼?”寧香一臉明媚。

康熙眉頭微擰:“能給他們什麼?”

這話聽來那般耳熟。

“原本那些旗主王爺就不善耕種,地荒著也是荒著,皇上將他們的荒地收回改建窯廠等各種買賣,自此免了他們的田賦,也不必攤人頭稅,燒的瓷器、做的物件還可通過內務府專權賣給皇家,如此一舉兩得,豈不比他們以前收租賺得多?這內務府和皇家買賣的專辦權,就是皇上能給他們的。”

寧香說得興高采烈,滔滔不絕:“再者,這些家裏的事,那些王爺們根本不管,所以皇上原本也不必同他們商量,隻請皇後出麵給他們的福晉們放放風,就說這穩賺不賠的好事是狼多肉少,誰先去內務府簽了文書便可先得,晚了就沒了。保準兒他們一窩蜂兒似的搶著辦了。”

寧香將一大車話痛痛快快地說完了,卻發現四下裏靜靜的,康熙仍是沒有接語,寧香有些意外也有些不安,她不知道自己的學舌有沒有出紕漏,也不知道康熙無悲不喜的淡定麵色到底代表著什麼。突然,她怕了,她立時跪了下去,連聲音也顫抖了起來。

“奴婢僭越了,奴婢萬死,求皇上恕罪。”

是的,寧香這個時候才清醒過來,她忘記了,自己不是昭妃,普天之下,隻有一個昭妃可以那樣毫無顧忌地皇上說話,而自己終究隻是一個小小的奴婢。

寧香以頭觸地,嚇得渾身直抖。

康熙蹲下身子,伸手抬起寧香的下巴,逼其與自己對視。

看到寧香可憐巴巴嚇得要哭的神情時,康熙苦澀地笑了。

是啊,學得再像,也終究不是她。

那兩個字,是東珠教她寫的。

這一大車的話,自然也是東珠所教。

東珠這麼做的意思,他明白。

為了江山社稷,為了新政,為了百姓,他隨便一想,便可得到的那許許多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可是,在這些理由裏,到底有沒有一絲一毫是為了自己呢?

隻是單純地想要幫助自己脫困的心思,到底有還是沒有?

是的,他糾結與計較的正是如此——此時的東珠還會不會單純隻是為了自己這個人。

就是那種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的心意,有還是沒有呢?

不知怎的,康熙心裏酸酸的。

不會,他孩子氣地搖了搖頭,比之在朝堂上所有人反對他的時候,還要心灰意冷。他確信,東珠提點寧香來幫自己,隻是因為她的“大義”,而不是因為“私情”。

再者,東珠的聰慧,於政治上過人的眼光和胸襟更讓他感到灰心。

所以,她才看不上自己的,對嗎?

寧香驚愕地發現,康熙眼中竟然有淚光閃過,她覺得自己一定看錯了,皇上為什麼會哭呢!下一瞬,她先嚇得哇哇痛哭起來。

“皇上恕罪,寧香再也不敢了!”寧香伏在地上瑟瑟發抖。

康熙自嘲地笑了。

“她告訴你這些,無非是想讓你討朕的歡喜,是嗎?”康熙盯著寧香。

寧香的身子伏得更低了,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罷了,那就讓她如願吧!”

說完,康熙俯身,將寧香抱起,一步一步走向龍榻。

那一晚,對寧香來說,是前所未有的,她終於成為了皇上的女人,真正的女人。

而那一晚,對康熙來說,從心理上,他覺得自己輸得徹頭徹尾。他終究無論如何努力,也不會再有機會,成為她心目中真正的男人了。

此後,康熙通過赫舍裏恩示勳貴福晉和命婦,在馭人的同時推行了新政,而後又以提拔寒士,重用漢臣,革新朝政,廢除圈地、逃人等舊法暖了天下人心。

接著,新一批秀女入宮,他們當中有漢臣的女兒、南方士族的才女,也有赫舍裏、鈕祜祿、瓜爾佳等八旗顯赫姓氏的代表,當然,還有曾經的罪臣之後。

這一切的舉措,讓他成功平撫了內亂,安定了人心,也漸漸在朝政上得心應手起來。

然而,這一切,表麵上都與東珠無關。

其實,每件事,都與她有關。

隻是她做得越發巧妙而無痕跡。

寧香說,那不過是她跟廢妃學的字罷了。

但是康熙心中明白,這一切皆是東珠的巧謀與智慧。然而,理智告訴他,那個令他又愛又恨的東珠,雖近在咫尺,卻唯有相忘宮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