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臣沉默,王熙更是一臉感動:“先帝若知今日,定當欣慰。”
“朕不僅要讓先帝欣慰,更要讓先帝和曆代祖宗為朕驕傲。但這些朕想做的事情,光靠雄心辦不成,得靠智慧,靠賢才幫襯,所以,朕想讓你們幫朕推行兩項新政。”康熙說著,竟然站起身,鄭而重之地朝三臣行了一個漢人間的揖禮。
這讓三臣萬分驚愕,三人立即起身還禮,更越發隆重表態:“皇上盡管明示,微臣定當竭盡全力。”
康熙目光深遠,說出自己心中打算。
安親王府院中,嶽樂與費揚古坐在亭院中,麵前的桌上擺滿精致的菜肴,嶽樂絲毫沒有胃口,而是愣愣地看著費揚古代:“什麼叫改糧為瓷,什麼又是攤丁入畝?”
“所謂改糧為瓷就是將北方荒蕪的田地改為瓷窯場,招募流民做工,此為開銀錢之源;所謂攤丁入畝,是將丁銀攤入田賦,由地主承擔,一改往昔按人頭交賦的舊曆,所以百姓們不必為了逃避丁稅而少生孩子,此為開人力之源。二者合一,國庫之急即可得解!”費揚古一字一句仔細解答。
嶽樂撫須點頭:“這兩項舉措,的確可解百姓之苦,開國庫之源,是順時之舉,也是仁政德政。如若能夠推行,自然是利國利民的好事,隻是……但凡有私心的臣子和親貴,都不會樂見其成的。王爺想一想,如今朝堂之上的大人們,誰家裏沒有私田?攤丁入畝就是加重了他們的課稅,他們定然會反對。而招了流民去做工,自然少了人手幫工種地,這些個勳臣大人們,誰又是願意自家吃苦受累的?”
費揚古:“王爺一語直擊要害。沒錯,此舉於國於民有利,卻動了那些貴族老臣的利益,所有的親王貝勒、勳臣官吏,怕是都不會樂見其成。”
不管是康熙與三位臣子在乾清宮書房的議事,還是諸臣子間的談論,很快便傳進了慈寧宮。蘇麻喇姑入內回稟的時候,孝莊正在專心致誌挑著內務府送來的繡樣子。
蘇麻喇姑平心斂氣,越發恭順小心:“太皇太後,皇上在禦書房召了三位漢臣商量新政,直直聊到宮門落鎖才叫出去……”
孝莊不以為然地笑笑,隨即說出口的話頗有些發牢騷的意味:“皇帝心太急了,怕是明兒個早朝又要自己給自己上奏疏了。”
蘇麻喇姑麵色一僵,隨即無奈地笑了:“什麼都瞞不過老祖宗的眼睛。”
沒錯,又一次讓孝莊料到了,康熙在與三臣聊了兩三個時辰之後,三臣便各自上了倡議新政的折子。
孝莊搖了搖頭,一臉苦澀與無奈:“老祖宗?你可別這麼叫,但凡聽到這三個字,我就覺得自己活得太久了。”
蘇麻喇姑趕緊笑了笑:“常人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老人高壽,經年累月,見得多了,什麼事都看得明鏡兒似的,也好提點著子孫,少走彎路,少跌跟頭。”
孝莊白了一眼蘇麻喇姑,心裏立時明白她的意思,原是想讓自己出手,幫著皇上推行新政。可她卻偏偏不吃這一套,當下便給駁了回去:“行了,你這人一向不多話,今兒連哄帶勸的,這是又想讓我當惡人,兩下裏協調顧全?我才不呢。眼下鼇拜才剛覆滅,親王黨自恃新貴不肯讓權,皇上又正是一腔熱血乾坤獨斷,雙方已然勢同水火,誰也不讓誰。這新政啊,怕是難成。正所謂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個理兒啊,皇上要是不明白,就等著跌跟頭吧。這次,哀家不管。”
蘇麻喇姑心事被揭,立時微怔,又細細琢磨著孝莊的話,便知如今這祖孫二人間隙已深,各人都被架到梁上,偏偏誰又不肯給誰遞梯子,就這麼兩下裏僵著,自己一個奴才急得什麼似的,可兩位主子卻毫不在意,真真叫人頭疼,想來,便是一臉憂慮。再想到那冷宮裏的昭妃,蘇麻更是心悸,那樣一個玲瓏剔透的聰明人,如今卻又是這麼一個下場,可見在宮中,當主子有時候倒比奴才還要難。想到此,蘇麻喇姑便咽下了原本想要說的許多話,靜靜地站在旁邊,不再出聲。
事情的發展正如孝莊所料一般無二,第二日康熙上朝,諸王老臣以“國庫告急,諸事怠廢”為由向康熙發難,聲稱六部無銀辦不了差。王熙等人便借機提出了新政。
王熙秦稱國庫入不敷出,究其原因有二:一為滿洲親貴圈地卻不事耕種,導致大量良田荒蕪;二為人丁稅過高,導致百姓不敢生育,或攜家帶口流離失所,致使人力不足。今有二策,可對症下藥:一是攤丁入畝,二是改糧為瓷。
一些開明漢臣正饒有興致地聽著,康熙也正想適時力推,不料顯親王、康親王、平郡王、承郡王等守舊派卻惱了,先是粗暴打斷王熙的奏報,又以漢人賊黨欲以奸策動搖大清國本之名與眾漢臣開戰,朝堂兩派相爭,硝煙迷漫,亂了體統,更讓康熙苦心籌劃多時的新政成為炮灰。
退朝之後。
帶著滿心挫敗感的康熙獨自一人居於龍座,看著空蕩蕩的大殿,昔日與鼇拜對決時自己所說那番慷慨的施政抱負言猶在耳,這麼久過去了,卻無沒半分進展。
當年反對自己的,明裏暗裏,隻一個鼇拜,而如今,仿佛整個朝堂都在反對。
為什麼會這樣?滿臣、漢臣、貴戚,哪一個不是食君祿、受國恩、為民養的重臣,哪一個不是口口聲聲稱為了大清,為了皇上,可實際上,各個都是嘴上說著社稷,心裏想著自己,但凡有半分對自己私利有礙的想法,不管是對朝廷和百姓有多好,也都會拚了命地反對。
原本以為,隻要除了鼇拜與遏必隆,扳倒輔臣奪回皇權,就可以按自己的意思獨斷乾坤匡正帝業,但很快便發現,自己把朝堂上的事情想得太簡單了。鼇拜雖死,但其勢力盤根錯節,朝堂上更是積弊深重,自己的主張難以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