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情勢,讓所有人都覺得不妙,以往昭妃犯事,承乾宮中的格局、玩器以及太監宮人皆保持不變,仿佛在等著她回來一樣。可這次的安排,仿佛是在告訴所有人,宮中再無昭妃。
所以此時,皇上提起昭妃,是試探還是何意,寧香實在有些拿不準。
寧香的心思,康熙洞察於心:“宮中是一個規矩森嚴的地方,任何人都不能淩駕於規矩之上,犯過的錯誤要受罰,而沒有犯錯,便不會被攀汙牽連,你明白嗎?”
寧香似懂非懂,她隱約明白了康熙的意思。
“昭妃是罪大惡極,但這與她的學問無關,你仍然可以向她請教學問。”
康熙說完這句話,心頭竟然放鬆了許多。
任寧香再愚鈍,此時也明白了康熙話裏的意思,原來,這世上果然沒有無緣無故的好啊。憑空而來的侍寢,原來是這個意思。寧香明白了,此時心中萬分感動,皇上終究深情。他這是不放心昭妃娘娘一人獨處冷宮,又不好破了規矩插手相幫,於是加恩給自己,成了皇上的女人,有了身份,應該可以為昭妃盡一點心意了吧。
寧香想著想著,隻覺得眼前的少年天子完美如神,於是便脫口而出:“奴婢知道皇上為何招奴婢侍寢了!奴婢定當不負所托!!”
看寧香鄭重其事地表著決心,康熙不禁啞然失笑:“那你準備怎麼侍寢?”
寧香立時傻眼,突然緊張起來:“奴婢……不……不知道……”
康熙放下書,微笑地看著寧香:“那好,朕來告訴你!”
寧香緊張得兩手攥拳頭,康熙一招手,自有小太監入內放下帳子,吹了蠟燭,而後關上門,上了窗板,靜悄悄退了出去。
帳子裏,寧香緊張地閉緊雙眼,渾身微顫。等了半天,卻不見半點動靜,悄悄睜開眼睛,才發現康熙根本沒脫衣服,隻是和衣而臥,寧香愣了。
康熙仿佛已經有了睡意,小聲呢喃著:“你不必緊張,朕不會對你怎麼樣,你就當換個地方睡覺罷了。
說完,康熙背過身,呼吸平緩,很快睡去。寧香想了想,仿佛明白過來,於是不聲不響地躺在康熙身邊。
當夜,呼哮的寒風中,一輛簡單的馬車停在城門口,裕親王福全下了馬車,站在城門處回首凝望,仿佛能夠透過整個京城的街巷看到冷宮,看到那個令他魂牽夢繞的人。
朝堂上的驚天巨變,他親眼目睹,卻隻能旁觀,因為,他已經失去了天子的信任。後宮中的風雲起伏,他更是連旁觀的機會都喪失了。因為,叔嫂相通,不僅是宮中之忌更是天下大忌。在眾人眼中,他裕親王福全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小人。
福全心中一聲長歎:“終究是我連累了你。”
身後呼起細碎的聲響,福晉阿琿悄然下車,拿著一件厚厚的毛筒子走到福全跟前,然後親自將福全的兩隻手塞到其間,隨即溫煦地笑了:“這樣,就不會冷了。”
福全定定地看向阿琿,眼中寫滿歉意:“阿琿,對不住了。”
阿琿搖搖頭,打斷了福全:“王爺不必如此,此生能與王爺相伴相守,便已是天賜之福,京城抑或北疆,在阿琿眼中都是樂土。”
福全神色感慨,從毛筒子中伸出一隻手,輕撫著阿琿的臉:“不僅是這個,還有——”
阿琿眼眸微閃,目光切切地看著福全:“宮裏宮外,謠言四起,皇上又在這個時候讓王爺戍邊,王爺為何不爭辯,為何不抗拒?”
“爭辯?阿琿,我不想瞞你。”福全神色微黯,仿佛被人戳中心事,他搖了搖頭,鬆開了阿琿的手,“那些謠言,汙穢難堪。但我對她,雖無苟且,卻有牽掛。正是這份牽掛,讓我無從爭辯。況且,若我離開,能減少對她的傷害,減輕旁人的憤恨,我又何必拒絕?這原是我該做的,隻是連累了你!”
阿琿聽著福全的訴說,一字一句細細在心中口味,她聽得明白,更想得明白,這一番話勝過太多的解釋,福全能對自己這樣坦白直率,終究讓人欣慰。於是,她展開笑顏,再一次緊緊握住福全厚實的大手:“王爺如此坦蕩直率,可見心中澄淨,王爺的牽掛阿琿明白,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難之又難,故在自己境遇艱險時能伸出援手之人,原該牽掛惦記一輩子。所以,王爺大可在心中牽掛她一生一世,阿琿也會為她祈福的。除此之外,就是我們夫妻同心,即便苦寒之地,即便再無出頭之日,也甘之如飴。”
福全心中百感交集,自己當初接受阿琿為福晉,原是因為東珠的推薦。如今,福全真正意識到,能有這樣的福晉,才是他的福氣。
福全用力擁緊阿琿,給了她一個結實而溫暖的擁抱,隨即更是親自將其抱上馬車,而後自己也上了車。
夜色如墨,馬車終於行遠。
陰雨連天,坤寧宮內。
芸芳坐在窗邊,炕幾上放著一個小簸箕,裏麵鋪滿了茶葉,芸芳正細細地從中挑出茶葉梗,放在旁邊的小盤內。
嬋兒端著湯盅從外麵入內,先將湯盅放在案上,又從櫃上取出一條厚厚白熊褥子給芸芳蓋到腿上:“這身子才剛大安,還是要多加調養,像這挑茶葉梗的事還是交給下麵奴婢們幹吧,陰雨天光線太暗,千萬別傷了娘娘的眼睛。”
芸芳淡然地笑了笑:“知道你這是心疼本宮,你放心,不礙事的,左右這會兒本宮閑著也是沒事,把這茶葉挑了,等皇上來的時候,好泡給皇上喝。”
嬋兒歎了口氣,將湯盅的蓋子打開,送到芸芳跟前:“娘娘,嬋兒其實不太明白,若是娘娘覺得這茶不好,茶梗多,大可以交代內務府送來全是嫩葉尖的好茶,何必辛苦娘娘親自動手一枚枚地挑呢?”
芸芳放下手裏的活,接過湯盅喝了一口:“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這茶葉從養茶、采茶、炒茶再到采買了送到宮中,不知要經過多少道手續,一層層地倒手,一層層地加價,已是貴了幾十倍了。若是咱們再跟內務府說隻要嫩葉尖的好茶,那工序的複雜和價格的翻漲就打不住了,實在是太過勞民傷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