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妃娘娘到。”
門口的人顯然有些意外,回奏的時候舌頭都有些打結。
這是東珠在沉寂了許久之後的第一次露麵,她恭敬有度地依次給皇上及太皇太後、皇太後、皇後請安。
“快免禮,快坐吧。”太皇太後憐惜地說道。
皇後微微變色,這樣的情形實在超乎她的意料,此時的布局恰到好處,若是多一張桌子倒不知怎麼往裏插了。
“坐在這裏吧。”仁妃平時說話很少,但是每次開口都那麼恰到好處,一麵解了皇後之圍,一麵表現了她和昭妃的友睦。
自從昭妃入殿,皇上似乎隻看了她一眼,便移開了自己的目光。
此時大家落座,倒有些分外尷尬,剛剛其樂融融的局麵也顯得冷清起來。
“今兒這些菜品真是精致,正月裏接連的大宴小宴那麼多場,每一場皇後娘娘打理的都極為妥當,又是免俗又是精致,關鍵每次都有新意。”福貴人烏蘭率先開口打破僵局。
“是啊,大家快嚐嚐,別辜負了這些好菜。”
眾人每吃一道菜,赫舍裏便會講解菜的做法,都是些尋常果蔬食材,但是很有新意,於是大家吃得極為開心。
東珠的目光盯著一道新上來的菜,麵色清冷,隻是如如不動的眸中不經意的一瞥,正與天子不期而遇。
那一瞥,讓康熙看到了輕蔑。
他心中一動,很是有些納悶。
“這是一道新菜,上麵攤著黃燦燦的雞蛋餅。”赫舍裏用筷子輕輕一掀,隻見雞蛋餅的下麵是豆芽、木耳、韭菜、紅蘿卜絲、黃花炒成的五色菜絲,旁邊放著一小碟子用蠔油芝麻炒香的肉醬。她夾了一筷子五色菜絲又蘸了點醬包在雞蛋攤成的薄餅裏親手遞給孝莊,“老祖宗嚐嚐,這是一道新菜,看看好不好吃。”
孝莊接過嚐了嚐,連連稱好:“大家也都嚐嚐。”
“這菜看著好看,吃著味道也不錯,又用了五種新鮮的蔬菜,皇後之意一定是期望今年五穀豐登,風調雨順。”仁憲皇太後也頻頻點頭稱讚,“皇後真是有心了。”
端敏忽地問了一句:“這菜的做法著實新鮮,一定有個好名字吧。”
“叫‘芙蓉裹春’。”皇後剛剛答言,隻聽賢貴人突然“咦”了一聲:“不是叫合菜蓋被嗎?”
皇後的麵色突然僵住,仁妃麵上的表情也十分不在然,她緊張地看著東珠,目光中都是暗示。而東珠一如過去的冷淡,隻是並未隱藏眼波中留露的輕蔑。
“這倒奇怪了。”福貴人博爾濟吉特·烏蘭盯著賢貴人明惠說道,“皇後娘娘費心張羅的菜品難道還能記錯了名字?皇後娘娘說是‘芙蓉裹春’你卻說是‘合菜蓋被’,這不是很奇怪嗎?要我說啊,還是皇後娘娘起的名字好聽,不像你這個,實在是有些粗俗。”
“名字是好是歹本不是重要,重要是要看做菜的心。”賢貴人的聲音很柔很嫩,就像秋季剛剛從水裏取來的嫩藕,脆聲聲的極是動聽。
“說得對。”康熙聽出這話裏的意思,又覺得皇後與仁妃甚至東珠的表情都有些古怪,便順著賢貴人的話問道,“那便說來聽聽,這做菜的心,你是怎麼看的!”
“做菜好不好吃,要看做菜者所用的心,用心做菜,將對親人的關愛融入在菜裏,那樣即使最尋常的食材也能做出美味珍饈,若沒有心,即使是鮑翅燕窩也如嚼蠟品木。”賢貴人說到這裏便略作停頓,“霜餘蔬甲淡中甜,春近錄苗嫩不蘞;采掇歸來便堪煮,半銖鹽酪不須添。”
這句詩著實讓康熙有些意外,那是陸遊的詩,比起李白杜甫,他也更喜歡陸遊,賢貴人甜嫩的嗓音配上這樣樸實的詩句,真的格外動人。
“這個我聽明白了。”福貴人烏蘭笑了笑,“是說新鮮的蔬菜不用調味,甚至連鹽都不必放,保持本來味道是最美的。倒有些清水芙蓉素麵朝天不用脂粉汙顏色的意思。”
康熙的目光又是一怔,不得不對上福貴人的眼眸,剛剛賢貴人的那首詩是用漢語念的,在座當中沒有幾人能聽明白,想不到來自科爾沁的福貴人卻聽懂了。他真的有些意外,對待麵前這些女人,這些所謂的他的妃嬪,看來他不還真是不夠了解。
烏蘭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麵色微紅,隨又用蒙語低聲地飛快地說了一句。
這下,臉微微發紅的變成了皇上。
端敏忍不住插嘴:“這個陸遊,說得也太誇張了些,這菜裏若是連鹽都不放了,那還有什麼味道?大家好好地吃菜,賢貴人突然念的什麼詩?你是說皇後娘娘這菜不好嗎?”
賢貴人無疑被推至風口浪尖,她有些驚惶,但還是鼓起勇氣:“臣妾不敢,隻是在數年前,臣妾隨家母在外飲宴,曾經吃過這道菜。那道菜裏沒有配肉醬,且味道則更為純鮮。”
所有人都驚了。
皇後麵色微白,手指輕顫,她很想控製自己的情緒,但是她除了將手縮在袖中盡量不讓人發覺以外,她竟然無言以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