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以前,有個姓張的富翁,他有個女兒名叫燕兒,年方十五歲,因為得了重病不出汗,就死了。過了一夜,她又複活,爬起來看看四周,抬腿就要往外跑。張翁鎖上房門,不讓她出去。她自己說:“我是李通判女兒的靈魂,感謝桑郎對我的關注,送他一隻繡花鞋,還留在那裏。我的確是個鬼物,禁閉我有什麼好處呢?”因為她說得很有來由,張翁就問她來到這裏的原因。她左右徘徊,回頭瞻望,茫然不能自解。有人說桑生因病已經回家了,她極力說明那是謠傳,家人聽了也感到很疑惑。東鄰的書生聽到這個消息,就爬進大牆去偷看,看見桑曉正和一個美人坐在一起說話呢。東鄰的書生乘他們不防備突然進屋來,靠近他們。桑曉和蓮香看見有人進來,頓時慌了手腳,一眨眼的工夫,蓮香就不見了。東鄰的書生很驚訝地盤問桑曉。桑曉笑著說:“從前就和你說過,雌的來了就開門請進來嘛。”東鄰的書生於是就把燕兒的話跟他講了一遍。桑曉就打開大門,要去張家看看情況,苦於沒有進見的理由。

張母聽說桑曉果然沒有回家,越發感到驚奇。因而打發一個老女仆去討取繡花鞋,桑曉就拿出來交給了老女仆。燕兒得到鞋子很高興。試著往腳上一穿,鞋子比腳小了一寸多,大吃一驚。拿過鏡子照照自己的麵貌,這才忽然明白她是借著別人的軀殼複活的,因此就把來龍去脈告訴了母親。母親這才相信了。她照著鏡子,痛哭流涕地說:“我從前的容貌,自信很漂亮,但每次見了蓮姐,還要增添幾分羞愧。現在反倒變成這個醜樣子,做人還不如做鬼了!”說著就號啕大哭起來,勸也勸不住。哭完就大被蒙頭,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給她飯吃,她也不吃,身體全腫了,一連七天沒吃沒喝,竟然沒有死,而且浮腫也逐漸消失,覺得饑餓難忍,才恢複了飲食。又過了幾天,渾身瘙癢,脫了一層皮。早晨起來,睡鞋突然掉到地上,揀起來往腳上一穿,已經肥大無比了。再試試從前的繡花鞋,不肥不瘦正合腳,這才高興起來。再照照鏡子,看見眉目和臉頰,和從前很相似,就更加高興了。洗洗臉,梳梳頭去見母親,看見她的人,都瞪著吃驚的眼睛瞅著她。

蓮香聽到這件怪事,就勸桑曉托媒前去求婚。桑曉認為貧富懸殊太大,不敢貿然行事。一天,恰巧趕上張母過生日,他就隨同張母的兒子女婿等,前去拜壽。張母看見桑曉的名字,故意讓燕兒隔著簾子認客。桑曉最後一個來到老太太跟前,燕兒突然跑出來,抓住他的袖子,要跟他一起回去。張母大聲斥責她,她才羞愧地進了屋子。桑曉仔細一看,覺得很像姓李的少女,不覺流下了眼淚,就拜倒在張母麵前。張母把他扶起來,不認為這是一種戲侮。

桑曉回去以後,就請求舅母前去作媒。張母和他的舅母商量了一下,便選擇一個吉日,把桑曉招到家裏做女婿。桑曉回去告訴了蓮香,並且商量怎樣辦。蓮香呆了好長時間,就要告別離去。桑曉大吃一驚,不由得流下了眼淚。蓮香說:“你到別人家裏拜堂成親,我也跟去,那是什麼樣子,有什麼臉麵?”桑曉和她商量,先和她回到老家,然後再去迎娶燕兒,蓮香這才同意了。桑曉把這個情況告訴了張家。張母聽說他已經有了家室,很生氣地譴責他。燕兒極力為他辯白,這才答應了他的請求。

結婚那天,桑曉親自去迎娶燕兒。家中準備的婚禮用品,極其簡單,但是等到他回來的時候,從大門到廳堂,全用紅氈鋪地了。千百隻燈籠,華美燦爛地排在兩旁。蓮香扶著新娘進了洞房,揭去蒙頭紗,姐倆一見麵,歡天喜地,如同生前。蓮香陪著吃了交杯酒,就詳細地問她借屍還魂的經過。燕兒說:“那天我心情很鬱悶,百無聊賴,隻因是個鬼物的身子,自己也覺得不成個模樣。離開你們以後,懷著滿肚子怨恨,再也不回墳墓,隨風飄泊。每見到活人,心裏就羨慕。白天依附在草木上,晚上就聽憑兩隻腳,深一腳淺一腳,走到哪裏算哪裏。偶然飄到張家,看見一個少女躺在床上,走到跟前,往她身上一附,竟然能夠複活。”蓮香聽完以後,沉默無語,好像在思考什麼。

過了兩個月,蓮香生了一個男孩。產後突然得了急病,一天比一天沉重。她抓著燕兒的胳膊說:“留下一個孽種,隻好托你受累了,我的兒子就是你的兒子。”燕兒流著眼淚,隻得安慰蓮香好好養病,並給她請醫求藥,但蓮香卻總是拒絕。連香的病情越來越重,將要斷氣的時候,氣息隻像一線遊絲。桑曉和燕兒都哭了。蓮香忽然睜開眼,說:“不要這樣子!你們樂意活著,我樂意死掉。倘若有緣,十年以後還可以相見。”說完就咽氣了。等掀開被子準備入殮時,才發現屍體變成了狐狸。桑曉不忍心把她當做異類,就用厚禮安葬了。兒子名叫狐兒,燕兒精心地撫養著,像自己親生的一樣。每年清明節,必定抱著兒子到她墓上哭泣悼念。

後來,桑曉考中了舉人,家境逐漸富裕起來。但是燕兒不能生育,心裏很苦惱。狐兒很聰明,但是體質柔弱多病。燕兒常要桑曉取個小老婆。一天,侍女忽然跑來告訴她:“門外有個老太太,領個小姑娘,要求賣給我們。”燕兒把她們招呼進來一看,大吃一驚,說:“蓮姐又出世了!”桑曉一看,真像蓮香一樣,也很驚異。他們詢問老太太:“姑娘多大年紀了?”老太太說:“十四歲了。”又問:“要多少聘金?”老太太說:“老身隻有這麼一塊肉,隻要找到一個落腳的人家,我也找到一個吃飯的地方,將來這把老骨頭不至於扔到山溝裏,就心滿意足了。”桑曉送給她一筆很高的聘金,就把姑娘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