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這是多麼細微的情緒和區別,完全能歸為一個人的“思慮過多”所產生的幻覺。

渴求……?

他又怔住了。

帶著這份複雜的思緒,他隻能更加專注,用目光細細在她臉上逡巡,企圖找出一點“是或不是”的蛛絲馬跡。

他巡察了好一會兒,最後不得不承認,她的微笑的的確確就在那裏,像一朵花初初綻放,還帶著新鮮的露珠。

謝蘊昭也由得他看。

“師兄,我以前總以為自己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個好人,卻總算是個很有正義感的人。想來,這也是給你留下的印象。”

她說得很真誠。

他又皺了皺眉,眉心隱約出現一絲疑惑的紋路。

“阿昭的確如此。”他不動聲色,還很虛偽地勾了勾唇角,“如果這一路上阿昭表現出來的是真實的自己,那麼就的確如此。”

謝蘊昭沒有去管他的多疑。

她也在整理自己的想法。在這個時候,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認真和誠懇。

“不是的。”她說,“我沒有那麼有正義感。也許有時候我很有正義感,但前提是其中沒有涉及我很看重的人。”

“如果做壞事的是陌生人,我會討厭他;如果他故意傷害了別人,興許我還會幫別人報複他一下。可是,如果做壞事的那個是我很看重、很喜歡的人……”

她的聲音停頓了一會兒,因為她自己也為自己的真實想法而感到了驚訝。

少魔君喉頭微動。他在想——他在刻意地、通過理智驅使地讓自己想,她說的是“師兄”,不是他。

可他卻又不自覺地聽下去,又不自覺地問:“你會如何?”

……他的心髒在跳。這種讓他的理智感到懊惱的表現,就像是他覺得她的答案對他而言很重要一樣。也許是的,也許是很重要,即便這答案是對別人說的,也許也對他很重要,因為她愛上一個惡人就必然有可能愛上另一個惡人,可問題是……這對他而言有多重要?

少魔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了這麼多。

因為她很快就給出了答案。

她有點自嘲地笑了笑,語氣卻輕鬆起來:“除了不可饒恕的罪行,比如親手殺了無辜的人,其他的事情,比如對受害人袖手旁觀啦,故意引起騷動導致別人受傷啦……我想,我會努力去補救,還會使勁拽著他一起讓他補救。”

“可是,我一定不會離開他。唯一能讓我離開的原因,隻有我不再喜歡他了。”

“就算是不可饒恕的罪行……”她又頓了頓,“不知道。沒到那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會怎麼做。”

“所以說,師兄,衛枕流。”謝蘊昭認真說,“你是師兄的時候,你溫柔體貼的時候,我很喜歡你,但現在你把所有壞脾氣、任性、喜怒無常的一麵表現出來的時候,我也還是很喜歡你,甚至覺得很可愛。”

“當然了,假如你願意承諾不要隨便威脅殺掉無辜的人,我會覺得你更可愛一些……”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任誰被人用力抱入懷中,臉都快被他摁進懷裏變得扁扁的,都會一時不大說得出話。

他的聲音在她耳邊,稍微靠上一點的位置,吹出溫熱的呼吸。她突然不著邊際地想:他摸起來冷冰冰的,其實裏麵還是溫熱的吧。

“阿昭,你知不知道一件事?”

他在笑。微笑。冷靜的、克製的、溫和的笑。

當一個人將情緒克製到了極點,他就會變得比平時更冷靜,否則不足以壓製內心蔓延的瘋狂。

“你要知道,當一樣東西太過完美、太好、太符合一個人的期望,甚至方方麵麵都太過契合,就反而顯得極為虛假。”

他含笑說:“所以我不信你,因為你太好了,太容易讓我喜歡了,甚至太容易讓我愛上你了。說不定我已經愛上你了,哪怕你隻是說你很喜歡我,我的心都在為你跳動。”

“你和溯流光那麼熟稔,是不是因為你就是他派來的?他是不是在幫你說些騙子會說的話,好騙我相信你,讓我放下對你的警惕?”

“……啊?”

謝蘊昭本來還指望著他好好反省一下記憶問題,沒想到他說出這麼一番話。這怎麼可能,聽上去就……

……還挺有道理的???

謝蘊昭換位思考一下,竟然無言以對。

她隻能幹巴巴地聲明:“我沒騙你……”

“噓。”他說。

寂靜像在降落,籠罩了他們四周。屋內的燈火是暗的,窗外的月光是暗的,一些別人的聲音很遙遠,所以也是暗的。

寂靜的暗裏,這個擁抱就變得更悠長。

“阿昭。”他終於再一次開口,“對我而言,還是認為你在騙我要更安全。”

謝蘊昭覺得他說得好有道理。

“可是……”

“我竟然在想,你就這樣騙下去吧。”

夜色是綿密的,他聲音中那一絲幽暗的瘋狂也是綿密的:無處不在、無孔不入,真真切切地存在。

“就這樣騙下去,以我最愛惜的模樣一直欺騙我。那麼我會愛你,會將你綁在我身邊,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他輕輕吻了吻她的耳朵尖。像一個誓言落下。

“如果有一天你終於忍不下去了,不再騙我了……我就殺了你,這樣你永遠都是我愛的樣子。”

謝蘊昭默然片刻,伸手抱住了他。

“那真的很遺憾。”她在歎氣,聲音裏卻帶著笑,“我恐怕會長命百歲,甚至比你活得更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