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犬本就是凡犬因怨念深重而成就的凶煞,修煉成之後,能自如地在凡犬和惡念兩種形態之間轉變。但阿拉斯減不太一樣,他修煉的並非惡念,而是願力。”
“十萬大山中隻有一個地方充盈願力,就是神墓。所以,阿拉斯減很可能是神墓中的鎮墓獸。”溯流光望著謝蘊昭,眼神有些奇異,“傳說天犬一旦認主,就會生生世世不離不棄。隻要世間還存在願力,他們就不死不滅,會一直尋找主人。”
“我在想,阿昭,”他扯出一點笑,來掩飾眼神中的試探和驚異,“神墓裏不會埋了你前世的屍體吧?”
“無稽之談!”
沒想到,少魔君立即怫然作色,不悅道:“什麼前世今生,不過傳說罷了!生生死死,與阿昭何幹。溯將軍……”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好自為之我保重小命——再見最好永遠不見!”
妖族臉色一變,見勢不妙就趕緊開溜,還本能地捂住了心口,貓著腰一溜煙跑了,哪裏還有什麼試探的心思?
他其實也沒有惡意,隻是任何一個探索大道的修士,在麵對這類驚人的消息時,都會免不了生出幾許探究之心。
琉璃般脆弱美麗的人落荒而逃,這一幕實在有些滑稽。
謝蘊昭不禁撲哧一笑。
盡管如此,她卻並不能輕視溯流光。
部分妖族的血脈中傳承了上古妖類神通,有的無足輕重,有的則極為強大。溯流光無疑屬於後者。
這位千年大妖無論是能力還是心計,都屬上乘;而他親自前往辰極島探聽仙門秘密,又說明他還很有膽色。
這樣一個人物,若不是陰差陽錯撞上師兄,肯定會在北鬥仙宗掀起風浪。
不過等等……溯流光當初似乎就是師兄帶回來的?
謝蘊昭暗自思索。
溯流光在辰極島上犯下過血案。當初她去平京之前,師門曾因道具象而引發騷亂,多名弟子被吸盡精血而亡。這件事就是溯流光做的。
雖然乍一看上去和師兄無關……
可是,師兄興許也是放任了溯流光的所作所為,甚至說不準是故意的……他當初對仙門抱有極深的成見和戾氣,想利用溯流光來報複掌門他們,也在情理之中。
謝蘊昭隱約將事情的真相猜了個七七八八。
她看向少魔君。他正微微皺著眉,像是對什麼事感到困惑不解。
他困惑是理所當然的,方才溯流光透露的信息一定和他的“記憶”不相吻合,不得不引起他的疑慮。
當他這麼凝神細思時,眼角眉梢就會堆積出一點揮之不去的陰鬱。那是當一個人無暇繼續偽裝下去時,會不經意透出的一點真實。
師兄的真實……
謝蘊昭突然開口:“師兄。”
他抬起眼,睫毛還是很長,長到足以在他眼中投下薄薄的陰影。
師兄將過去的事情都告訴了她,但有一些事,他似乎仍舊沒有說明。譬如他主動引溯流光上島是為了什麼,還有他對後來師門裏發生的幾起血案是否知情,他都沒有說。
他是不是在故意瞞著她?可是當他把關於自己最大的秘密都說出來之後,這些事又有什麼隱瞞的必要?
謝蘊昭發現,她此前似乎從未仔細思索過這件事。
是因為她潛意識中不願意相信師兄曾漠視生命?是她的正義感作祟,讓她刻意無視了這些線索,否則她就會為了信念而與師兄決裂麼?
還是因為……她下意識覺得並不重要?
“阿昭喚我何事?”少魔君唇邊的弧度是涼薄的、多疑的,“怎麼又說起什麼‘師兄’一類的稱呼了。”
謝蘊昭想,她自己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如果她喜愛的人不是那麼地光明無暇,甚至對某些嚴重的罪行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她會怎麼做?
“阿昭。”
他在叫她,語氣含著催促之意。
謝蘊昭定定地望著他。
她慢慢露出了一個微笑。
有點無奈,有點唏噓,也有些感慨。
她說:“我覺得我自己真傻。這麼簡單的事,我卻沒有想過。其實真的很簡單。”
“什麼事很簡單?”
他走過來,用冰冷的手指拂起她的鬢發,指尖似有若無地擦過她的臉頰。
“夫人又在想些什麼?”他輕聲說道,聲音幽涼,“若是有可能,真想親手抓住夫人的每一縷思緒,剖開來瞧個究竟,辯個真假。”
謝蘊昭笑起來,真心實意歎道:“師兄,你真是個變態啊。”
他動作一頓,一挑眉:“又是師兄?阿昭果然在喚我不成?”
“不是你又有誰?”
她笑盈盈的。
少魔君心中的疑雲更添一重。
其實,她很少這麼叫他。雖然她口口聲聲說他就是她的師兄,是她的道侶,但她隻有很少的時候會叫他“師兄”,就像是她下意識覺得他和那位“師兄”是兩個人。
這也是少魔君認為她在說謊的緣由之一。
但現在,他在她眼裏找到了純粹的笑意,還有他自己的影子。她的眼底映出他的臉——盡管這隻是一張經過修飾的、虛假的麵容——可是,他忽然意識到,這一次她看見的真正是他,所稱呼的“師兄”也真正是他。
可是為什麼?
他察覺到了自己的動搖——其實他早就動搖,隻是這時候更多了一絲。
一路上的種種跡象讓他開始思索,難道說,她果然沒有騙他?其實出問題的是他,而她才是真正無可奈何又縱容他的那一個?
少魔君有點茫然,又有點自己也並未察覺的緊張。緊張源於,他知道這種區別也可能是自己看錯。她其實一直都將他和“師兄”當成兩個人,現在這合二為一的想法,隻不過是他自己因為渴求著什麼而產生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