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縣衙不管嗎?”
“指望他們嗎?別再趁火打劫,抽筋扒皮算幸運了。”那漢子一聽到衙門,心中的怒火似乎要冒出來,“老兄,你是何方人士,難道不了解這個世道嗎?”
“多少了解一些,朝廷不是下撥了重建的賑災銀兩嗎?”
“都被這些鳥官吃了,還不夠。還要吃我們。沒有辦法,我們隻好四處流浪。”
“你們父子二人?”
“他母親那年走了,被風暴潮帶走的。”講到這裏,那漢子有些悲傷,盡管沒有燈光,但在月亮的照射下,似乎可以感覺到他的眼睛裏湧著淚珠,在昏暗中閃著,閃著。
“你就這麼下去嗎?”
“平民百姓,天要滅我,官要滅我,難道還有別的活路?”那漢子答道,突然又反問:“喂,你是幹什麼的,管這閑事,管得了嗎?”
“噢,阿哥,我是同安縣的民間醫生,主要治一些小病小疾,隨便問問而已。”
“這樣!”那漢子鬆了一口氣,“這年月呀,各家各戶,連廚房的煙都沒有冒,自身難保呀!”漢子說到這裏似乎有些哽咽。
“村裏還有多少人?”吳夲內心有些沉重,又關切地問道。
“……”漢子漠然地搖了搖頭,“我離開家已經二年多了,我不敢回去,回去恐怕會沒命喲!”
“為什麼?”
“那縣太爺是一個螞蝗,吸血是他的職業,而且是一個終生的職業,他貪婪,無休止地貪婪……”
“能說得具體一些嗎?”
“朝廷聽說這裏受了災,村子都毀了好幾個,聽說撥了不少銀子重建,可是這錢全部進了縣太爺的腰包,而且還借機征收我們的所謂修複防浪堤的人頭費,活著的人要征,已經被海浪卷走的人也要征……”
“家都沒了,還有什麼可以征呀?”
“沒有征,就做苦工,就關到縣衙大牢……”漢子開始痛苦地抽泣著。
“泉州府衙不知道這情況嗎?”
“可能不知道嗎?多少老百姓告狀,但凡是告狀的都被抓到泉州的大牢關起來了。”
“有這樣的事?”吳夲反問。
“你這阿弟呀,崇文知縣與州府衙是一路的貨色,知縣從老百姓那裏刮的是一大籮筐,一大籮筐的油水。然後,又一桶一桶地上交給州府衙門。到最後,他們裝得缸滿缽滿,一個個吃得肥頭大耳。可憐了我們這些平民百姓呀。”
“這樣……”吳夲越聽心情越沉重,他的心一次又一次被沉重地撞擊著。
這一夜,他們在騎樓下談得很多,說了很久,不知不覺那漢子打起了呼嚕聲。頭一歪,便死死地睡著了。
周圍的叫化子們也都進入了夢鄉。因為,饑寒交迫、背井離鄉的生活對他們來說已經習慣,他們隻有逆來順受聽由命運的擺布。可是,吳夲卻反而沒有一絲的倦意,他翻來複去一夜都沒合眼。他的眼前像掛著一個萬花筒,流離失所的鄉親,貪得無厭的朝廷命官;善良和醜惡各種形象交錯出現在他的眼簾。身邊那漢子父子,阿元還有那一群群蜷縮在騎樓下的背景離鄉的鄉親百姓,慘不忍睹的景象一直在他的眼前晃動,他們每天在生死邊緣上掙紮,是那樣無助,這使他的內心不覺地隱隱作痛。
“老爺,您幾時出發?”正當吳夲的思緒還在幾天前的回顧當中,衙役前來問。
“噢!我馬上出發。你務必將阿元照顧好。”吳夲從紛繁的回想當中回到了現實。本來禦史下巡是應該帶上一幫隨員的,尤其是新上任禦史。可是,一幫人馬前呼後擁,自然而然得自己與老百姓隔離開來了,中間有了隔牆肯定難以了解鄉間最基本,最客觀的情況,更難了解百姓的呼聲。自然也很難客觀評價這裏的是與非。
吳夲在思考一種最好的辦法。
剛才的回想,卻無意中幫他從雜亂無章的思緒找到了線頭,找到了出路。靈機一動,想到自己感到上好的主意。何不叫上前幾天在騎樓下共眠的要飯的漢子,自己仍然以鄉間醫生的身份作一次微服私訪,必將取得良好的成效。
主意一定,他帶上比上任前更簡單的行李,走出泉州府衙,繞了一個圈便站在街中央。舉目望去,努力尋找那漢子。說也巧,遠遠可以看見那漢子正牽著兒子正在早市攤點挨個行乞。他的內心湧現了一股酸楚,歎了一口氣,輕輕地搖了搖頭。
猶豫了一下,他又迅速繞了一個彎,走近漢子身邊,請他帶路到傳說中災難最為嚴重的崇文縣去。
“去崇文?”那漢子遲疑著,那是他的家鄉,回去逃不出又會被官府抓去,甚至入大牢。
“對,你怕嗎?”吳夲已經有了準備,已從月俸中取出了一些銀兩,作為漢子的工資,便把銀子遞到他的手中。
“我不是要銀子,是怕……”那漢子不敢貿然接過吳夲手中的銀子。
“不要怕,有我在這裏。”吳夲用肯定的語氣。
“你不是一個鄉間醫生嗎?”那漢子從上至下看了吳夲幾遍,鄉間醫生似像非像。但不難看出來者的氣質,來都那一表人材,那相貌堂堂,他在猜測自己這個一麵之交的,並自稱是鄉間醫生的真實身份。
“走吧,我們一路同行,彼此有個照應。”看那漢子還在遲疑,吳夲將手中的銀子遞給漢子,並趨勢拉著他的手,補充說,“到那看病,如有銀兩收入,我們一人一半。”
那漢子也不再想那麼多,拉上兒子。
於是一行三人朝著崇文縣方向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