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下山去尋找那“過堂蛇”,搶在死神降臨前,奪回這孩子的性命。
涼亭到山下,他一口氣走了將近足足有十裏、或許更長的距離,走過了一塊又一塊的稻田,終於找到了那救命的稱為“過堂蛇”的草藥。然後,又一口氣跑回山頂的涼亭。
還好,這孩子興許昨天吃了一碗麵糊糊,精神狀態好了不少,這多少給疲憊不堪的吳夲多了一些寬慰。
“阿弟,別動,阿叔給你敷藥。”吳夲一把把那帶毒的“過堂蛇”放在嘴裏慢慢地嚼著,他反複認真,直感到自己滿嘴發麻,甚至頭開始發昏,才把這爛的糊糊一樣的藥吐在手上。然後,小心翼翼地敷在小弟的傷口上,撕下身上的衣服幫他包紮好。
這藥很靈,一貼到傷口,立馬有股涼絲絲的感覺,而且迅速遍及患者全身,不消二個時辰,小弟終於睜開滿是眼屎的雙眼,感激地看著一邊的吳夲。
“阿叔!”阿弟從肺腑裏清晰地吐了二個字,這兩個字,吐得非常輕,卻飽含著無限的感激之情。
“哎,阿弟,你感覺輕爽了嗎?”吳夲有些疲憊,但聽到阿弟的呼喚,卻立即來了精神。
“爽多了,感謝阿叔的救命之恩。”小弟翻了一個身,想爬起來給吳夲叩頭。
“別,你躺著,好生休息。”吳夲一把製止。
“感謝……”阿弟滿眼都糊滿眼屎的眼眶裏湧出了二行眼淚。
“不要客氣,阿弟,你什麼時候得這病的,為什麼不治呀,拖到那麼嚴重?”
“……”阿弟哭泣著,痛苦地搖了搖頭。
“府上在哪裏?”
“……”還是痛苦地搖了搖頭。
“父母親呢?”
“……”終於,阿弟的感情像決堤的海水奔騰而去,這小孩子像大姑娘一樣嚎啕大哭,這哭聲悲天動地,掩蓋了涼亭,掩蓋了鳥兒的鳴叫聲。
原來,小弟叫阿元,就在前麵60餘裏的海邊。前年,他的家鄉遭遇風暴潮,一場巨大台風帶來的海浪衝破了護堤,淹沒了他的家鄉,奪走了他的父母和弟妹。一個溫馨的家,雖然不富裕,但傾刻間變得蕩然無存。那次風暴潮慶幸的是阿元生性頑皮,盡管歲數不大,但水性極好,風暴潮來臨,他順手搶住一塊漂來的木板,在黑暗中漂流,直到第二天才被漂到離村裏10餘裏的一塊高地上,僥幸撿了一條命。他家沒了,親人沒了。於是,這二年,小小年紀開始隨著成群結隊向外逃荒的成人四處要飯。半年前,他發現自己頭經常痛,經常發昏,用手去摸才發現自己的後腦勺的發際邊長了一個癤子。這癤子發炎流膿,卻又沒錢去治,隻有任其發展,以至越來越嚴重,於是,他再也跟不上要飯的成人的步伐,隻好自個乞討。但饑餓是無情的,不討就沒得吃,沒得吃就會餓死。昨天他想到同安縣行乞,結果走到這裏實在半步難移,便昏睡過去……。
“你下一步怎麼辦?”吳夲憐愛地看著這位阿弟,關切地問。
“……”阿元不言地搖搖頭,他滿臉茫然地看著恩人,那眼神期盼得到吳夲的幫助。
“哎……”看到阿元求助的眼神,吳夲本能地歎了一口氣,是啊,雖然經過自己一夜的幫助,阿元病痛已經好轉,但這半大的孩子,而且還帶著病痛,很可能自生自滅。雖然,今天早上敷上了草藥,“毛虎”的肆虐已得到有效的遏製,加上吃了一些隨帶的幹糧,阿元的元氣得到稍稍的恢複。但要治愈卻尚需時日。一個帶著傷痛的,又無依又無靠的孤兒,在這社會中四處漂流,不用說,不消多久便毫無疑問地死在哪個荒坡野嶺。吳夲想到這裏心裏一陣又一陣的難受。可是,他又想到自己此去將麵臨什麼樣的困難呢?再帶上這麼個半大孩子上任,行嗎?
左思右想,吳夲實在為難得很。他希望這裏有好心的路人收養這孩子,但從昨天到這裏除二個過路人聞到腥臭味匆匆掩鼻而過外,路人甚少,預計要找收養他的人更難呀。
“阿叔,你帶我去好嗎?”年幼的孩子並不理解吳夲的難處,他那雜亂無章的頭發與膿血膠著在一起,一片又一片卻像一個馬蜂窩築得巢,那不知多久沒有洗過的充滿汙垢的臉因為山頂沒有水無法清洗,充滿著渴望,他眼淚汪汪,一副可憐巴巴而且非常無助地看著他。
“我……”吳夲的眼光突然與阿元的眼光碰觸在一塊,看著這衣不蔽體而患有疾病的孤兒想說什麼,但欲言又止。自己雖然父母雙全,雖然整個成長有著長輩的嗬護,但他可以想象到阿元對親情的渴望之心,理解要跟隨自己同行,祈求嗬護的心情,一陣酸楚不知不覺湧現在自己的心頭。
“阿叔,我會幹活,會聽你話的,你別怕。”阿元吃力地抬著頭,仿佛已經從吳夲的言語中了解了他的苦衷,孩子粘滿眼屎的雙眼吃力地睜著。他自覺或不自覺地用那黑乎乎的手吃力地擦拭著那久未清洗的眼角,期待著吳夲的肯定回答。
“阿元,你先休息一下吧。這藥敷下去再過24小時就會有明顯的藥效。明天……。”吳夲不想,也不忍心拒絕孩子的渴求,他不忍心傷害這個飽經苦難的孩子幼小的心靈。騰出一隻手把自己的衣服鋪在地上,然後輕輕地放在上麵躺著。
“阿叔……。”阿元以為吳夲想扔下他獨自前行,突然使盡全身力氣大聲地呼喚著。
“明天,我們一齊走,但你要聽話。”發現孩子似乎誤解了自己,吳夲頓時變成充滿柔情的聲音回答著孩子。
“好!阿叔!我一定聽話。”聽到吳夲肯定的回答,阿元終於順從地躺在地上,他似乎躺的安心和踏實。
放下孩子,吳夲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抱了整整半天了,他感到自己好像有些疲乏。是啊,昨天晚上整整抱了一個晚上,今早往返20多裏到山下采草藥,剛才又忙了半天。吳夲看到阿元病痛有了緩解,才隱隱約約感到全身有些麻木,有些疲勞,甚至有許多的酸痛。站起身,想輕輕地舒展一下疲乏的四肢,發現自己的周圍追逐著一群亂舞的蒼蠅,他低頭一看,原來,穿在身上的長衫在昨晚和今天抱著阿元的時候,沾滿了他身上又腥又臭的膿血,他感到有些無奈地苦笑一下。
終於,他咬了一下牙,下定決心帶著這孩子去泉州府衙去赴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