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人:“喔,這事啊,這我也聽說了,這些人還很占著理呐,他們說:你官老爺貶去荒蠻的嶺南,幹嗎拖人家小姑娘也去受罪?要說隨去嶺南是小姑娘自願的,是小姑娘重情義,那好啊,你不是妻妾、下人都走了嗎?那你為什麼不娶其為妻,或者娶為平妻,至少也納其為妾吧?現在不明不白,怎麼回事?人家無私奉獻,你有丁點兒回報嗎?人家實實在在的赴湯蹈火了,你虛兒巴腦的東西也不秀一點,太自私了吧?想當初,在京城,你妻妾成群,歌女如雲。你得意時,在乎人家小姑娘了嗎?現在要吃苦受累遭罪了,要人共苦了,太不公平了吧?若說你現在才發現這是你的真愛、你的最愛,那麼,既然是真的愛了、最最愛了,那你又怎麼舍得你的真愛、你的最愛去餐風『露』雨、吃辛受苦呐?所以,你真愛的、最愛的是小姑娘的真愛和最愛,也就是你真愛、最愛的是你自己。你們文人常說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好啊!你真愛,就不必朝朝暮暮,你日後日子好了,再朝朝暮暮,不是更應該、更合理?你現在把人家小姑娘拐去嶺南,哪裏為人家著想半點了?還不是希望到了嶺南還能聽聽小曲、賞賞豔舞,阿對?唉!你三十而立了,人家小姑娘才十多歲,好意思,要是你穿套賤民衣服,我一定告你個誘騙少女!”
廣西人:“咳,臭小二,你激動個啥,心裏不平衡了吧?”
杭州人;“不是不平衡,這些讀書人最虛偽,最自私。滿口仁義道德,說什麼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好了,現在人家有湧泉之恩,他倒好,滴水不漏。這幾天,街頭巷尾都在嘮這話呐,怎麼會這個女主角給死了呐?不可思議,我還真沒把這事跟死人聯係起來。”
廣西人:“是啊,這事你都怒發衝冠了,那王鞏被人家陽一套、陰一套的整得都要發瘋了。高壓之下,在偷偷打聽誰家出的價錢最高呐。後來不知怎麼的此事被這歌女曉得了,一時怨恨萬分,就跳了西湖。撈上來時已沒了氣,仵作看了後就找我來了。”
杭州人:“唉,作孽。老板,既然要埋那個歌女,我們先把坑挖了吧。等下,抬女屍過來,抽一下板就可以了,省得再下肩上肩的,多忙乎。”
廣西人:“唉,小二啊,怪不得你還不能出師,傻兒巴幾的。看我二老板,多聰明,兩屍一『穴』。可以少挖一次坑,少蓋一次土。日後,還能少樹一塊碑,少栽兩棵樹。”
杭州人:“你想把這個女的與我們的小木匠葬一起?這兩人又不搭界,葬一起,不大好吧。”
廣西人:“有啥不好?臭小二!這兩個死人,生前對麵不相認,死後千裏來相聚。小木匠生前孤孤單單的,我幫他找個伴,不好嗎?那歌女生前被人欺負,也不是因為勢單力孤嗎,我替她找個靠,不好嗎?我做好事,積陰德,我成就了一樁陰緣,我拯救了兩個死鬼,我不好嗎?。”
杭州人:“喔,老板。你這是給他們結陰婚啊?”
廣西人:“……”
杭州人:“……”
這時,坑上兩人邊說邊走,漸行漸遠,聲音也越來越輕了。
周圍安靜下來了,坑中的王木木隨著八卦的消失腦袋也轉到自己身上來了。思路一變,交關問題出來了。王木木很鬱悶:
這兩個人在說誰啊?說我嗎?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呀!什麼死木匠,我什麼時候變成了木匠了?而且還是個死了的死木匠!
什麼脫底棺材,我難道是剛剛從這個什麼“大抽屜”裏倒出來的?不過感覺上倒好像有點象。
什麼家養歌女?歌女能家養?不犯法?
什麼嶺南賓州?他們說的應該是廣西賓陽吧。
什麼“秘書省正字”、“通判”、“太常博士”、“捕快”?這都是古代的官稱啊!
還有什麼“烏台詩案”、什麼王鞏、什麼蘇軾?這都是宋代的人和宋代的事啊!
至於還有同什麼、『穴』什麼、陰什麼、婚什麼的,也沒聽清楚,先不管了。
也許是剛才兩人和他們的脫底棺材在坑口遮擋了日光,現在離開了,坑內有了些光線。王木木也有了些視覺。王木木伸伸胳膊抬抬腿,轉轉腦袋睜大了眼。
嗯?不對啊,轉腦袋的時候怎麼壓著了頭發,我頭發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長了?這是我嗎?
嗯?不對啊,我的胳膊我的腿,好像細小了一圈,我縮骨了?變小了?再『摸』『摸』腦袋、下巴、脖子,也不對啊,臉皮光光的,嘴上沒『毛』,喉結不明顯。再朝小弟弟那裏一『摸』,陰『毛』也隻有二三根。我嫩了?返老回童了?怎麼回事啊?這是我嗎?
嗯?不對啊,我穿的是什麼衣服啊?我現在穿的是一交領長袍,一根布條圍在腰上、一雙草鞋套在腳上,衣服本白『色』的,沒有了皮帶、旅遊鞋,沒有了t恤、牛仔褲,更沒有了手機、相機、筆記本和旅行袋。另外,這衣服是什麼料子啊,硬硬的、粗粗的,一點不柔和、不舒適。原來是麻呀!我什麼時候穿過這種衣服?現在什麼地方還有賣這種衣服?天哪!賣糕的!這是我嗎?
王木木知道,棉花雖在南北朝時已流入中國,但那時的棉花是一種花,是一種觀賞植物。到了南宋,棉花才逐漸發展為經濟作物,被織成線毯、棉布,打破了絲、麻、『毛』的一統天下。所以,如果我是北宋的一個木匠——一個賤民,那麼,那件衣袍倒是本應如此的。
鎮靜!鎮靜!王木木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深呼吸能增加腦部的供氧量,所以,當你考不出試的時候,可以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當你被質疑而無言相對時,可以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當你黔驢技窮無計可施時,可以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當你作為運動員,準備上場時,也可以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王木木硬按下無窮的驚訝,理『性』地分析了起來。
現在是什麼狀況?時間、地點、人物!
那個秘書省正字、杭州通判、捕快,肯定不是現代的事。那個“烏台詩案”、王鞏、蘇軾,都是宋代的事啊!我在宋代?
那個西湖不是在杭州嘛,那個“仁和”不就是杭州古稱嘛(杭州古稱有錢塘、武林、應天、臨安、餘杭等。北宋太宗太平興國四年(979),改錢江縣為仁和縣。南宋建炎三年(1129年),升杭州為臨安府。“烏台詩案”發生在北宋元豐二年,即公元1079年,故此處取杭州名為“仁和”)。這裏也不像是四川,呆老半天了,也沒啥餘震了。
我,好像已經不是我了,好像是個年輕的小木匠,是個在棺材店裏打工的、並且不太安份的小木匠。王木木扭了一下大腿,哎唷,挺痛的,還好,不是做夢,我還是個活人,不是個死木匠。
綜上所述,我,穿越了?好像是穿越了,應該是穿越了!
王木木緩緩的爬出了土坑,環顧一下周圍的環境。這完全是江南水鄉,哪裏還有川蜀山道的影;放眼展望,一切都是那麼簡單,沒有高壓線和鐵塔、沒有汽車聲等喧鬧、牛拉著犁、還有一頂青衣小轎在遠處晃悠著。
王木木走到一塘水窪邊,彎著身子打量著自己。水麵的映『射』雖然不怎麼清楚,但很明顯照出來的那人不是自己,或者說不是原來的自己,又或者說不是21世紀的自己了。自己穿著一身本白的麻質的交領長袍,一根布條圍在腰上、一雙草鞋套在腳上。
坑旁有一塊木牌橫在地上,上麵寫著這麼幾個字:“宋木匠王木木之墓”。王木木搖了搖頭:嘿嘿,原來同名同姓啊,大概這就是我為什麼會穿到這個小木匠身上的原因吧。『摸』『摸』自己的屁股、背脊和大腿,傷痕累累。也不知道這是被汶川的牆磚給砸的,還是被大宋的板子給打的。好了,不研究了,這還有意義嗎?
唉,既來之,則安之。前世,自己三十七,快奔四了,而這個小木匠,大概也就十七八歲,哈哈,賺大了,好多活二十多年,天大的好事啊。王木木弓著腰、右手支著下巴開始自塑起羅丹的思想者了。
王木木這一生,當然說的是21世紀的王木木,一言難盡。他一出生就被送人了,養父母待他很好,可好景不長,文革中,養父母手挽手從小紅樓上跳下了。作為貧下中農的親父母是不會接受這個地富黑五類的,哥和姐也唯恐劃不清界限。他被養父母的一個遠親帶到了五七幹校,童年就在那裏懷揣著紅薯趴在牛棚裏,看被打倒的黑畫家畫四個偉大長大的。他沒上過小學,一是因為沒身份,無法報名;再是因為沒有錢,沒法注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