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脫底棺材(1 / 3)

“嘭”!自由落體!王木木跌落得四腳朝天,唉,賣糕的!王木木痛得要命:隻覺得手腳腰背是剔骨易髓、剝皮抽筋般的奇痛,似乎在變形、在扭曲、在植皮、在重生;而這個頭暈淘淘:三十七年來的人生曆曆再現,快放著,穿『插』著,爆炸著,怎麼回事?

王木木現在是個背包客,這次是到四川來旅遊、寫生的,近日目標是九寨溝、四姑娘山。誰料,昨天,2008年5月12日14時28分04秒,8級強震猝然襲來,大地顫抖,山河移位,滿目瘡痍,生離死別。

王木木在山崩地裂、泥石滾飛中掉進了一個坑,並看到邊上的一堵牆抖抖顫顫、抖抖顫顫地倒了下來。接著,在塵土飛揚、雞飛狗跳、小哭大喊中,暈了,栽了,什麼都不知道了。

……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王木木覺得周圍似乎已經安靜了下來、平穩了下來,空氣也濕潤、清新了不少。側耳還能聽到小鳥婉轉的啾啼、小羊柔柔的咩咩聲。咦?王木木覺得有些不正常,動了動,覺得手腳身體雖然酸痛得厲害,但並沒有被壓著,於是,掙紮著想要坐起來。

這時,王木木的耳邊傳來了一陣嘰咕聲,似乎有兩個人在對話。很奇怪,不是四川口音,一個象廣西柳州話,一個象浙江杭州話。兩人膩膩歪歪地在八卦著。

杭州人:“老板……”

廣西人:“別,別。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別叫我老板,我哥是老板,叫我二老板。”

杭州人:“哎唷,好了,老板,這不是在外麵嘛,我這麼叫,你聽了舒坦、我也省一口氣,真是的,回去我會注意的,不會讓你哥糗你的。好了好了,好回店了。今朝真倒黴,這個死木匠,幹活蠻賣力,咋就沒一丁點兒積蓄呐,也不給自己留點葬喪費,徹底的窮光蛋,也沒有一個親人,挺可憐的。還是你老板良心好,送他最後一程。不過害得我小二倒貼了好些腳力,唉,相處一場,也沒啥說的。不過,這種事,下趟別抓我差了。”[]戀千年1

廣西人:“好了,好了。你就白花了些腳力,我二老板才真正的倒黴,倒貼了腳力,還要倒貼棺材。”

杭州人:“哎喲,我的二老板啊,你咋就倒貼了棺材呢。你這脫底棺材,也就是一個道具,裝個人,也算靈柩(裝著死屍的棺材稱為靈柩)。到了墳地,底板一抽,死人一扔,任務完成。棺材還是好好的,又好抬回去循環使用了。”

廣西人:“什麼話呀,小赤佬。說得我老板好像是個『奸』商,在坑蒙拐騙似的。我這脫底棺材,不收錢或少收錢,成就了大宋尊禮重義的臉麵,以可以忽略材料成本的設計,在本縣杜絕了馬革裹屍、草席裹屍、麻片裹屍,更杜絕了荒野拋屍。官老爺有臉麵,士人名紳多好評,多有臉麵的事,我是在做善事。當然,善舉贏來名譽,生意也好多了,所以,何樂不為?再說,這也給了死者最後一份的尊嚴,唉,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天災人禍,有多少人能善終,積點陰德吧。真的,我這不收錢或少收錢,真是做做善事,積積陰德的。其實,儂不曉得,在大宋西北,一些胡人平民中,就流行著這種脫底棺材,是種風俗。再說,脫底棺材,脫底脫底,一脫底,我這脫底棺材的底板托著死人一起脫落了,所以,我很虧的,我每次都要賠上一塊棺材底板的。”

杭州人:“哎唷,那底板都是雜木薄板、秸稈做的,不值錢。不過,老板你這個人也算夠意思的了,老天會保佑你的。好了,我們抓緊時間蓋上土吧,這個小木匠生前做生活倒是一把好手,也是個好人,就是不大安份,自己是木匠,卻一會兒學打鐵,一會兒又學醫,前幾天把西湖東岸的柳樹皮剝了個透。人家一告發,官府抓去一頓打,好,小命也沒了。害得你二老板虧了一塊棺材板,害得我小二倒貼了腳力,回去要多吃一碗飯了。入土為安,入土為安,小木匠,快點去吧,快點去挑個好人家投胎吧。”

廣西人:“慢!小二,這個土現在還不能蓋。為啥?因為今朝縣衙的仵作吩咐了,衙中有一女屍,是個沒處開帳、沒人敢葬的主,要我們做做好事給處理了。所以啊,我們這脫底棺材,今朝還要跑一趟。”

杭州人:“老板,這啥事啊?啥人啊?我不知道啊。什麼叫“沒處開帳、沒人敢葬”啊?快說來聽聽。”

廣西人:“不知道了吧,臭小二。這個女屍可不簡單,聽說原是京城一京官的家養歌女,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詩賦詞曲,張口就來,能歌善舞,嬌豔動人。誰知那官犯事了,被貶去嶺南賓州(今廣西賓陽),府中抄家沒產,燕飛鶯散。妻妾、下人,大多都走了,唯獨這最漂亮、最有才情的歌女願意隨行。這不,路過我們仁和(今杭州),一場風波後,命喪西湖,一命嗚呼了。”

杭州人:“咳,夠背的。那,那官叫啥?大不大?犯的是啥案?”

廣西人:“聽說那官叫王鞏,是什麼“太常博士”,是太常寺掌管祭祀之事的官員,正七品。聽說這個人,一會兒恩蔭,一會兒遷升,一會兒勒停,一會兒複為,一會兒敘複,一會兒貶謫,夠忙乎,挺折騰的主。這次,王鞏犯的是“烏台詩案”。這王鞏可是咱們仁和通判蘇軾蘇大人的好朋友,這案子一來,兩人同罪,一起遭罪嘍。連心儀的歌女死了,也無錢開帳,不敢大葬,隻能由著官府來,草草了事。這不,當差的還念著本縣前通判蘇大人的一絲臉麵,不至於拋屍荒野,所以,仵作來吩咐我小老板“脫底棺材”一下了……”|

靠在坑裏的王木木現在神誌已經清醒了,聽著兩人的八卦,腦子也轉了起來。王木木姓王,出生在蘇州,知道王家的三槐堂。所以對兩人的八卦不陌生。兩人說此時的王鞏是“太常博士”,比較認可。這裏確實比較搞:“烏台詩案”元豐二年(1079年)八月案發,蘇軾受審,進入程序。其時王鞏任“秘書省正字”。所以後世的文獻描述將要被此案牽連的王鞏時都說時任“秘書省正字”,沒錯。但有記載,皇上元豐二年(1079年)十二月,王鞏敘複太常博士。而“烏台詩案”後,王鞏即被貶謫監賓州(今廣西賓陽)督鹽鹽酒稅。朝廷不會自打耳光,“敘複太常博士”應在“秘書省正字”之後、“謫監賓州(今廣西賓陽)鹽酒稅”之前。而現在,坑口這兩人的八卦在案發後,所以,王木木覺得有理。

王木木知道,據記載,王鞏其人極具才情,但也“跌宕傲世,好臧否人物,其口可畏,以是頗不容於人,每除官,輒為言者所論,故終不顯”。是把錐子,年少氣盛、任『性』不馴,是個官二代,會耍點公子哥兒的脾氣。這也難怪,而現在的王鞏,正是其一生中的人生低穀,是最倒黴的時候。

王木木還知道,據記載,“烏台詩案”後,隨王鞏去賓州的歌女叫宇文柔奴,該歌女出身並不卑賤,父親宇文衝是一位禦醫,有才華,人正直。不幸被冤入獄,死於獄中。母親也隨之撒手人寰。幼小的柔奴被她叔叔賣入了京城的行院。柔奴天資聰穎,嬌豔可人,行院的老鴇很喜歡她,重金打造成頭牌。家庭不幸的孩子,懂事都比較早。柔奴十幾歲就聲名遠播了。一次,有個姐妹生病了,柔奴陪同就醫,巧遇與父親有多年交情的陳太醫,陳太醫托人打點,將柔奴贖出了行院。柔奴勤快、聰明、細心、善良,很快醫術精進、醫德更盈。後,柔奴喜歡上了才情橫溢的王鞏。怎奈王鞏家中已有妻室,自己又隻不過是個歌女,可柔奴是真的愛了,傾慕王鞏的才華,寧願做王鞏的歌女。就是這位歌女,在王鞏落難之時,準備陪伴他遠走不『毛』之地,去苦度人生。

宋神宗元豐二年,蘇東坡因“烏台詩案”被捕,與蘇東坡交情頗深的王鞏也被處置,被貶到嶺南賓州去監督鹽酒稅務。當時王鞏的妻妾、下人,大多都走了,唯獨柔奴一人願意跟隨著王鞏去赴任。怎麼現在會葬身西湖?死了?什麼跟什麼啊!

王木木繼續欣賞著坑口兩人的八卦。

杭州人:“嗯,那歌女真的不錯,不管她才貌如何,大難臨頭不離不棄,如此執著,重情重義,讓人歡喜、糾人心肺。不過,怎麼就死了呐?還一場風波,什麼風波啊?”[]戀千年1

廣西人:“不是說過了嗎,這個姓王的是我們仁和通判蘇軾蘇大人的好友,這次到仁和,兩人擦肩了,姓王的一鬱悶,就在小旅館裏擱下了。他擱下了,那歌女當然也擱下了,這一擱下,沒事找事了,招蜂惹蝶了。原來那歌女不但才貌出眾,聽說還醫術了得。這次獨隨王鞏遠貶,更是名震朝外。這種女的,德才貌三全,誰不想要啊,這王鞏現在又是褪『毛』的鳳凰不如雞,仁和人才不『尿』你呐!於是蜜蜂、蝴蝶、蒼蠅、蚊子都來啦,嗡嗡嗡的,嚶嚶嚶的,一波一波又一波,有傳書表達仰慕的、有重金企求轉讓的、有說親保媒贖買的、有暗暗下計離間的、更有陰謀綁票搶人的。一時間,王鞏寄居的小客棧,白道、黑道摩肩接踵,成了仁和縣的熱點、焦點了。常言道,三人成虎,謊言最怕重複,好了,真的真不了了,假的假不了了。特別是有一幫會的老大還揚言,對此歌女,誌在必得,而且,你現人在仁和,若要離開,除非橫下來。你想想,王鞏這種官家子弟,哪見過這種陣勢。敵人多強大,人多勢眾;自己多孤單,舉目無親,軟了,隻能做縮頭烏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