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受此啟發，毛澤東開始在寫作上猛下苦功，沒過多久，他的作文就名揚全校，甚至長沙的報紙，也時有刊載。
最為轟動的是，1917 年4 月，他還在著名的雜誌《新青年》上撰文發聲，就連大學者胡適，也加以好評。這件事不僅讓校方臉上有光，老師也倍感自豪，由此之後，他的偏科之舉，自然就沒有誰再細究了。
[1] 《早年毛澤東：傳記、史料與回憶》，第70 頁。
[2] 周世釗：《毛主席青少年時期鍛煉身體的故事》，第40 頁。
[3] 《早年毛澤東：傳記、史料與回憶》，第292 頁。
就這樣，毛澤東憑借作文的出類拔萃，巧妙地化解了自主學習與應試教育的矛盾。
正因在學校期間，毛澤東就善於處理衝突，化解難題，所以，在日後的革命生涯中，他成了解決矛盾的高手。
雖然，在處理黨內關係上，他一直提倡，求大同存小異，不該為那些次要矛盾，斤斤計較，不依不饒，但在解決敵我矛盾上，他卻堅決要求，一定要積極鬥爭，為了打擊敵人，拖垮對手，他甚至主張，要利用矛盾，激化矛盾，以至不惜製造矛盾。在這方麵，他的鬥爭策略，也是屢屢見效。
例如，長征路上，幾經絕境之時，正是他巧妙地利用了蔣介石與地方軍閥的矛盾，帶領紅軍迂回穿插，四渡赤水，化險為夷，最後跳出了蔣介石設置的層層包圍圈。
到達陝北後，又是他敏銳地洞察到了蔣介石和張學良之間的嫌隙，於是，借助西安事變之機，促使蔣介石走上抗日之路，使兩黨關係不再劍拔弩張，從而實現了國共的聯合抗戰。
毛澤東在處理矛盾時的出神入化，就連西方那些政治家，也自歎弗如。據說，為了深諳他的鬥爭技巧，國外的一些高校，還曾將其《矛盾論》，作為專題加以研究。
當然，要論他的矛盾思維，至今仍讓人津津樂道的，當屬他的“鬥爭之說，抵抗之論”。在毛澤東看來，矛盾就像彈簧，你軟它就強，所以，解決矛盾最有力的手段，就是要敢拚敢鬥，敢於硬碰硬。為此，在日記中，他就這樣寫道，“河出潼關，因有太華抵抗，水力益增而奔猛；風回三峽，因有巫山為隔，風力益增而怒號。蓋人類勢力之增，也與自然抵抗之勢，其效果相同。固人類有大勢力者，必為大抵抗之人。”[1] 從毛澤東的這段話，也可看出，他的意思很明顯，那就是隻有抵抗，才能不斷進步，隻有鬥爭，才能成為時代的強者。
說到鬥爭，毛澤東還曾這樣慨言：“無抵抗，則無動力，無障礙，則無幸福，如弈者，苟知每局必勝，則無樂乎對局。
獵者，苟知每射必獲，則無樂乎從禽。固此，無抵抗之成功，實乃興趣索然矣。”[2]
由此可見，鬥爭在毛澤東的眼裏，已不再僅僅是種手段，是種方法，它更是一種精神，一種樂趣，一種理念。正因如此，在日記中，他才會寫下這樣的曠世名言：“與天鬥，其樂無窮，與地鬥，其樂無窮，與人鬥，其樂無窮。”[3]回顧毛澤東波瀾壯闊的一生，真可謂是矛盾相生，鬥爭相伴，但無論麵對怎樣的危局，多麼的不公，他從未退[1] 《毛澤東早期文稿》，第180 頁。
[2] 《毛澤東早期文稿》，第182 頁。
[3] 周世釗：《毛主席青少年時期鍛煉身體的故事》，第30 頁。
縮，從不妥協，他總是據理力爭，與之鬥法，最終戰勝對手，打破僵局，使革命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
應當承認，戎馬倥傯的年代，毛澤東的這種鬥爭策略，讓他棋無對手，百戰百勝，最終成為引領時代的大英雄。
而且，在新中國成立後，麵對瞬息萬變的全球形勢，他也憑借嫻熟的鬥爭技巧，巧妙化解了不少國際矛盾，使中國的國際地位大大提升。
第四節 修身
一師期間，除了跟楊昌濟學哲學，練思維，老師的修身之道，也讓毛澤東深受感染。
課堂上，楊昌濟就愛講，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為何古人把修身放在首位？因為，為父者不仁，何以令子女向善？為官者不正，何以令百姓棄惡？為君者驕淫奢侈，昏庸無道，又何以令臣民為國盡忠？“故修身乃道德之基，立世之本矣。”[1]
當時，楊昌濟不僅將修身常掛嘴邊，而且生活之中，他對自身也是高標準，嚴要求。比如，有次酒桌上，因出現點爭執，回家之後，他就不停地檢討，“昨夜酒席上，與人爭論，麵折人過，使人難堪，不可不檢點，今後當戒此事。”[2][1] 王興國編： 《楊昌濟文集》，第13 頁。
[2] 王興國編： 《楊昌濟文集》，第12 頁。
說到楊昌濟的為人，學生舒新域就曾感慨萬千。他說：“人格上，讓我最感動的，就是楊昌濟先生，其處世接物，一本至誠。他不吸煙，不飲酒，律己極嚴；他讀書作文，正襟危坐，處以虔敬。但對他人，則不橫加幹涉。”[1] 毛澤東也說：“老師是個品格高尚的人，他總是努力教導學生，要做一個光明正大，有益於社會的人，他的這種教誨，對我影響很大。”[2]
為了嚴於律己，楊昌濟還提出了處世五原則：一曰恕，受觸犯，少計較，多寬恕；二曰介，別太介意，他人的看法和評價；三曰敬，待人上，無論級別高低，年齡大小，都不可怠慢；四曰渾，多聽少說，不輕易發表意見，更不議論，別人之長短；五曰誠，言而有信，承諾必兌現，永遠不忘有恩之人。
老師的這些生活準則，毛澤東不僅欣然接受，而且行為上， 他也處處效仿。比如， 楊昌濟平時正襟危坐， 彬彬有禮。毛澤東就“ 身板挺直， 走路從不蹦跳， 對人十分和氣”。[ 3 ]
言行上，楊昌濟提倡靜默多思，少說多聽，兼收並蓄。
[1] 李銳：《毛澤東早年讀書生活》，第170 頁。
[2] 埃德加· 斯諾：《西行漫記》，第136 頁。
[3] 《五四運動回憶錄（續）》，第284 頁。
而毛澤東也常講：“談之動聽，不如默爾為愈。”[1] 比如，“每次開會時，他都總是讓別人先講，然後洗耳恭聽，從不插話打斷，直到人家話音落下，他才開口給出結論和分析。
正因他謙和有禮，平易近人，大家都稱他為謙謙君子。”[2]為人處事上，楊昌濟主張，“要積誠積德，念念仁厚，不怨不尤。”[3] 而毛澤東與人相交時，也講究成人之美，濟人之急。他一再要求自己，無論幹什麼，都要不遷怒，不貳過，盡力做到有誌於道，有利於德，有依於仁，有著於義。
再有，楊昌濟衣食簡單，提倡節儉。而生活上，毛澤東也十分儉樸，反對奢侈。周世釗就說：“潤之求學五年，從沒見他坐過人力車，也沒見他上過戲院，更別提下館子了。學校發的製服，他穿了整整四年，都已變了色，穿了孔，還舍不得扔，縫縫補補繼續將就。他的那床藍套被，用到了畢業都沒換，後來，還陪他去了北京。”[4]另外，和人交流時，楊昌濟曾提過“三條戒律”，不談瑣碎，不論人非，不涉狎邪。與之呼應，毛澤東也為自己定下了“三不談”。對此，周世釗就說，“在一師，同[1] 《毛澤東早期文稿》，第581 頁。
[2] 《五四運動回憶錄（續）》，第284 頁。
[3] 王興國編：《楊昌濟文集》，第7 頁。
[4] 周世釗：《毛主席青少年時期鍛煉身體的故事》，第60 頁。
學都知道，毛澤東有三件事，是絕對不談的：一不談金錢，二不談瑣事，三不談男女之愛。”據周世釗講：“開始聽說此事，同學都以為，他不過心血來潮，說說而已，因為這三點，別說普通學生，就是那些聖人，也實難做到。但令大家驚訝的，接下的幾年，他果真說到做到，不僅自己不談，聽到別人議論，他也會想法回避，拒絕參與意見。”[1]說到不談瑣事，蕭三還曾講過毛澤東的一件趣事，“說有一次，潤之到朋友家，本來跟朋友相約要討論社會問題，不料見麵後，這人卻偏離主題，大聊個人瑣事。最讓毛澤東生氣的，就為買肉這點事，他還對傭人囉哩囉唆，嘮叨了半天。毛澤東覺得，一個人為點瑣碎，就斤斤計較，浪費時間，此人不可交也，所以，打那之後，就不再與這個人來往了。”[2] 由這件事也可看出，毛澤東在自我完善上，又是多麼的苛求。
那時，在修身上，楊昌濟最推崇的典範，是大儒曾國藩。
楊昌濟說：“古人常雲，豪傑能轉移世運，而不為世運所轉移。如滌生僅憑一己之身，就力挽狂瀾，扭轉世運，實乃為今人之楷模也。”[3]
[1] 周世釗：《毛主席青少年時期鍛煉身體的故事》，第45 頁。
[2] 蕭三：《毛澤東同誌的青少年時代和初期革命活動》，第55 頁。
[3] 王興國編：《楊昌濟文集》，第72 頁。
據同學回憶，當時，報刊上一篇關於“曾洪之役”的分析文章，也曾給毛澤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該文中，作者不禁問道，曾國藩出湘時，不過區區兩萬之兵，何以能轉敗為勝，擊潰洪秀全幾十萬眾？究其根本，還是二人修養不同。
比如，洪秀全讓將士克製情欲，艱苦樸素，赴死疆場，可自己卻躲在皇宮，夜夜纏綿，醉生夢死。比如，他不理朝政，不思進取，卻為一己私利，相互內訌，濫殺無辜，這樣的墮落之君，又焉有不敗之理。與之相反，曾國藩不僅以身作則，嚴格律己，寬厚仁義，而且對將士，他也體貼入微，同甘共苦，這樣的聖賢之士，又焉有不勝之理。所以，該文總結說，曾洪相逐從表麵上看，似為兵家之戰，實乃修身之爭也。
正因受此影響，毛澤東對曾國藩敬仰至極，他甚至認為，曾國藩的品性之修煉，已至臻至美，達到聖賢之境界。他說：“世有傳教之人，有辦事之人，然二者兼備，吾觀今世，唯曾氏具之，所以，愚於近人，獨服曾文正。”[1]據說，有段時間，毛澤東每天都手捧曾氏文集，仔細揣摩，細心領會。不僅如此，曾的許多格言警句，他也摘[1] 《毛澤東早期文稿》，第85 頁。
抄到日記裏，以便時而對照，經常溫習。比如，做人上，曾國藩主張，“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1] 而毛澤東在生活上，也品德高尚，克己極嚴，尤其擔任學友會總務後，他更是以身作則，關心他人，從無私心雜念。
毛澤東常言，立人先立身，正人先正己，隻有“自正其心，以維綱紀”[2]，才能以德服人。
再如，做事上，曾國藩提倡“要厚要實”，反對浮偽之習，毛澤東就要求自己，行事時，“一定要不說大話，不好虛名，不行架空之事，不談過高之理。”[3]蕭三也講，毛澤東這個人，做起事來，既認真又精細，非常腳踏實地。例如，“主持學友會時，每定一項計劃，他都要親自督辦，件件落實，從不在那兒指手畫腳。”[4]還有，曾國藩在修身上，特別強調一個“勤”字。曾國藩說：“勤則興，懶則敗，人欲立誌，非勤不可。”而毛澤東也認為，“惰是惡之淵，懶為生之墳。”[5]當然，在勤勉上，毛澤東的刻苦精神，那時也無人可[1] 《曾文正公日記·庚申九月二十四日日記》[2] 陳晉編：《毛澤東讀書筆記解析》，第119 頁。
[3] 《毛澤東早期文稿》，第581 頁。
[4] 蕭三：《毛澤東同誌的青少年時代和初期革命活動》，第57 頁。
[5] 《毛澤東早期文稿》，第585 頁。
比。比如，“清晨同學還在夢鄉，他就已經起來開始晨讀。
夜晚大家都已就寢，他仍在路燈下癡癡苦讀。”[1] 即使到了節假日，他也很少休息，不是去鄉下訪貧問苦，就是和同學在一起，暢談讀書心得。他常說：“青年人須有朝氣，就非奮鬥不可。”[2]
對於曾國藩，毛澤東最為欣賞的，還是他的自省精神。
曾國藩就曾言，“一日之中，一念之差，一事之失，一言之默，都要筆之於書，以便自己每天都能做到，觸目而克治。”
在其家書中，曾國藩也對自己的諸多缺點，進行了無情的剖析。
毛澤東覺得，像曾國藩這樣的大賢，尚能直麵錯誤，勇於反思自己，更何況像他這樣的晚生。因此求學之時，他就常常閉門思過，靜默自省。在這方麵，最典型之例，莫過給蕭瑜的信中，毛澤東對自我所做的解剖。
在信裏，毛澤東就寫道，有一天，有位客人來拜訪，相見時，客人就問，“匏瓜纏牽成蔓，苟無人理，牡丹爭妍鬥豔，十分耀眼，然而，秋至涼歸，牡丹花凋葉落，而匏瓜卻果實累累，請問，觀於二物，奚取焉？”毛澤東應[1] 《五四運動回憶錄（續）》，第284 頁。
[2] 《毛澤東早期文稿》，第585 頁。
曰，“牡丹先盛而後衰，匏瓜先衰而後盛，當然匏瓜乎？”
沒想到，客人是想借此隱喻，批評他剛有點成績，就號令於眾，招朋引類，缺少淡泊之心，有浮囂之氣。客人說，“毛澤東君願匏瓜之實，卻學牡丹之舉，豈不誣哉！”麵對詰問，毛澤東說自己當時頓感“無言以對，羞愧弗如，澀然汗出。”[1]從這段描述中，我們也不難看出，毛澤東的嚴己之深，責己之切。寫這封信時，毛澤東不過二十出頭，正值氣盛之年，年紀輕輕就敢身醜外揚，直麵錯誤，勇於剖析自己。他的這種反省精神，就連老師楊昌濟，也驚歎不已。楊說：“毛生澤東，資質俊秀，異材難得，似有曾之風采，固常引滌生、梁任公之例，對其勉之。”[2]
回顧毛澤東的一生，應當說，曾國藩對他的影響十分深遠。比如，毛澤東製訂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就與曾國藩所寫的《愛民歌》異曲同工。再比如，毛澤東所提的“不打無準備之仗，不計一城一地之得失，集中優勢兵力，將敵各個擊破 ”，也與曾國藩的“以主待客，後發製人，奇正互用，虛實結合，集中兵力，以十攻一”等用兵原則，息息相通。
[1] 《毛澤東早期文稿》，第19 頁。
[2] 《毛澤東年譜（1893—1949）》，第18 頁。
除了曾國藩，湖南的另一位誌士，也讓毛澤東十分景仰，那就是與楊昌濟有過師生之誼的譚嗣同。
說到毛澤東對譚嗣同的崇拜，好友張昆弟就講：“毛澤東君對譚嗣同，敬仰餘久，常被其蓋世之氣所感動，並言，譚魄力雄大，誠非今人所能比。”[1] 提起譚嗣同的壯舉，毛澤東也激動地說：“世之君子，有殺身忘家而不悔者，並非他不愛惜自己的生命，其之所以要殺身成仁，是想以一己之死，來喚醒天下蒼生。”[2]
所以毛澤東認為，舍生取義才是修身最高之境界。為了向譚嗣同學習，毛澤東還激勵自己，“國民欲實現理想，決不應暇計個人之得失，若為治國與救民，吾願履危蹈險，勇往直前，哪怕以身殉之，也絕不悔矣。”[3]應當說，在後來的革命生涯中，為了信仰的追求，為了理想的實現，毛澤東的確做到了百折不撓，無所畏懼，盡管天佑其身，讓他死裏逃生，但最終他還是付出了妻兒慘死，手足犧牲的沉痛代價，從這個角度講，他也算得上舍家取義的典範了。
縱觀毛澤東的一生，可以說嚴於律己，注重修身，貫[1] 《毛澤東早期文稿》，第639 頁。
[2] 《毛澤東早期文稿》，第590 頁。
[3] 《毛澤東早期文稿》，第169 頁。
穿了他的始終，即使在後來，他成了一國之領袖，一黨之舵手，可他仍保持著樸素之本，廉潔之風。當然這一切，與他早年的刻苦修行，不無關聯。因為在一師的時候，他就曾立下誓言：“吾將以身心之修養，學問之研求，作為立身之本也。”[1]
更讓人們讚許的是，毛澤東他不僅個人嚴於律己，注意修身，而且，他還將自己的這種精神品格，深深感染了全黨，教育了全軍。
大家知道， 蔣介石的部隊，當兵的都是為餉打仗，當官的多有姨太太，多有房產，都有小金庫，所以，每打一仗，都會耗資巨大，為此製定戰略時，蔣介石總喊“要速戰速決”，因為高昂的開支，讓他實在耗不起呀。有時為維護軍隊運轉，蔣介石甚至不惜大舉借債，開動印鈔機，結果搞得民怨沸騰。而中國人民解放軍，在毛澤東領導和培養下，從上到下，都能保持艱苦樸素的作風，在很低的成本下，部隊都能維持運轉，所以，與蔣介石智鬥時，毛澤東總是提“誘敵深入”，老想和國民黨軍隊兜圈子，徹底拖垮他們。因此，有人評價說，毛澤東與蔣介石的這場鬥爭，從表麵來看，乃用兵之差，實為修身之異也。
[1] 《毛澤東早期文稿》，第28 頁。
第五節 意誌力
聽了前麵的講述，大家一定會以為，像毛澤東這樣品學兼優、智慧超群之人，在學校時，一定會非常得寵，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入學的頭兩年，他不僅飽受非議，而且，在一些人的眼裏，他還成了“怪人”。
那麼， 毛澤東究竟幹了什麼， 會讓這幫同學甚感奇怪呢？
“比如，烈日炎炎的酷暑，別人都到樹下乘涼，他卻赤身露臂，在驕陽下暴曬，直到全身曬得汗流浹背，紅得發紫，他才方肯罷休。
再有，冰冷刺骨的嚴冬，同學都在屋裏取暖，他卻穿件單衣， 站在山穀風口， 一動不動， 讓凜冽的寒風吹個痛快。
更讓人驚詫的，他還常到山中，對著樹木，大聲講話，對著狂風，高聲叫喊，他美其名曰，說這能練肺功能。”[1]看到這兒，也許有人說了，毛澤東的這般狂舉，別說一百年前，很難讓人理解，就是放在今天被人見了，也一定會覺得不可思議。
那毛澤東幹嗎放著好好的生活，他不去享受，卻偏要自討苦吃，活找罪受呐？
要揭開這個謎底，還得從老師楊昌濟，對毛澤東的影響說起。
大家知道，楊昌濟年輕的時候，曾去德國留學，期間，恰逢德之上下，正狂熱宣揚叔本華、尼采的唯意誌思想，這種精神上的感召，自然也深深打動了楊昌濟。所以，回國之後，他不僅將“意誌力”常掛嘴邊，而且在課堂上，也大講特講“塑造意誌”的重要意義。
楊昌濟常說：“一個人如果沒有強義勇決的精神，缺乏一種堅韌性，即使其天賦再高，也很難有所作為。”[2] 所以，他一再告誡學生：“人有強固之意誌，方能養成良好之習慣，造就純正之品性，實現高尚之理想。”[3]他還鼓勵說：“天之力，莫大於日，地之力，莫大於電，[1] 《五四運動回憶錄（續）》，第286 頁。
[2] 周世釗：《毛主席青少年時期鍛煉身體的故事》，第17 頁。
[3] 王興國編：《楊昌濟文集》，第69 頁。
人之力，莫大於心。陽氣發處，金石亦透，隻要精神一到，又有何事不成？”[1] 從這些話語中，我們也不難看出，楊昌濟在當時又把精神力量看得多麼偉大。
意誌塑造上，除了思想灌輸，楊昌濟在行為上，也處處以身作則，為弟子做了很好的表率。比如，為了修煉韌性，他天天都會“打禪靜坐，撰寫日記，堅持洗冷水澡”。[2] 生活上，他也定了五條戒律，並要求自己，身體力行，嚴格遵守。他說：“吾無過人之處，惟有堅忍二字，頗為著力，他人以數年為之者，吾則以數十年而為之，不患不有所成就也。”[3]
楊昌濟的這種堅韌不拔，深深地感染了毛澤東，讓他從內心深處，也湧起了要練誌如鋼、意如磐石的衝動。那時，他就對同學講：“未來的征途，困難重重，阻力種種，我們要實現理想，就必須具備百折不撓的氣概，勇往直前的精神才行。”[4]
為向老師學習，毛澤東不僅每天都做體操，行深呼吸。
為了練習耐力，他還常到江中遨遊，山上長跑。在這方麵，[1] 王興國編：《楊昌濟文集》，第28 頁。
[2] 《早年毛澤東：傳記、史料與回憶》，第73 頁。
[3] 王興國編：《楊昌濟文集》，第68 頁。
[4] 《五四運動回憶錄（續）》，第285 頁。
最讓同學佩服的，當屬他對冷水浴的堅持。周世釗就講：“那時，因受先生的影響，有段時間，班裏也有不少同學，開始用冷水洗澡，可沒新鮮多久，就堅持不下去了，隻有潤之一人，整整三年，不管風吹雨打，從未中斷。”[1]回憶中，講到毛澤東的執著，周世釗還做了這樣生動的描繪：“有一天，朔風怒號，寒氣逼人，有位同學見潤之赤裸著上身，來到井口，又將一桶桶刺骨的冷水潑向全身，心裏實在有點不忍，就關心地問，洗冷水浴，雖然好處多多，可天兒畢竟太冷了，你這麼做，就不難受嗎？潤之則說，開始誰都怕冷，誰都難受，關鍵要看能否持之以恒，下定決心突破這個難關。你要身體鍛煉，最重要的就是鍥而不舍，久而久之，習慣成了自然，就不感覺困難了。”[2]周世釗也承認：“要論精神之頑強，學習之刻苦，毛澤東遠在一般同學之上。”[3]
盡管意誌的修煉上，毛澤東當時已無人可比，可他仍嫌這些還不夠勁兒。那時，他最崇尚的，是古斯巴達人訓練角鬥士的方法，於是，打這之後，他就更加殘酷地對待自己。
[1] 周世釗：《毛主席青少年時期鍛煉身體的故事》，第23 頁。
[2] 周世釗：《毛主席青少年時期鍛煉身體的故事》，第20 頁。
[3] 周世釗：《毛主席青年時期刻苦學習的幾個故事》。
為了在訓練上，尋求更大的刺激，除了開篇所提的日下暴曬，寒風勁吹，對樹狂喊，他還經常露宿曠野，雨中狂奔。據說，“有個夏夜，突然，狂風暴雨，電閃雷鳴，毛澤東卻櫛風沐雨，爬上了嶽麓山頂，接著，又頂著大雨，跑到山下的蔡和森家，見他滿身雨水，遍體淋濕，蔡母驚訝地問，你這是幹啥去了？毛澤東卻微笑地說，我剛剛體會了《書經》中“納於大麓、烈風雷雨弗迷”的情趣。”[1]據說這件事，傳到楊昌濟的耳裏，他也大為感動，並在幾次演講中，都以此事為例，號召同學要向毛澤東學習。
那麼，除了“練猛烈，練敢為，練不畏”[2]，一師期間，毛澤東在意誌的培養上，還有哪些不凡之處，值得今人借鑒呢？
首先，毛澤東認為，一個人要做到意誌堅強，就必須敢吃苦，能受罪。他說：“人無苦痛，則無剛毅”，所以，“生活越艱苦，就越能磨練人的意誌，讓其內心變得強大。”[3]為在安逸的生活中，多找苦吃，盡找罪受。好幾個假期，他都沒有回家，而是和蔡和森、張昆弟兩人，住在嶽麓山上。白天，他們一起打柴煮飯，一起挑水洗衣，到了夜晚，[1] 金衝及主編：《毛澤東傳（1893—1949）》，第36 頁。
[2] 《毛澤東早期文稿》，第71 頁。
[3] 周世釗：《毛主席青少年時期鍛煉身體的故事》，第61 頁。
則露宿在曠野，即使蚊叮蟲咬，也毫不畏懼。
他們的這種吃苦精神，贏得了老師的交口稱讚，楊昌濟也鼓勵他們，“人生在世，無時不刻，都須苦戰奮鬥，不解苦戰者，無生存之希望也。”[1]其次，毛澤東對執著和韌性，也格外看重。他常言：“圖遠者，必有所待，成大者，必有所忍。”[2] 運動也是一樣，以久方能製勝，“時做時輟，與堅持到底，其效截然不同。”[3]為了錘煉耐久，他不僅每天早晚堅持運動，而且，還嚴格要求自己，必須要“日以為常，天天不輟”。他說：“隻要做到運動有恒，相連而不絕，自然就能生出一種興趣焉。”[4]
另外，練體上，毛澤東還講求專注和定力。他說：“走馬觀花，雖日日觀，猶無觀矣。”[5] 同樣，“一人做事總做這想那，見異思遷，即使日日不輟，也收效不大。”[6] 所以鍛煉時，他特別強調，“一定要全神貫注，必須將閑思雜慮，全部屏去。”[7]
[1] 王興國編：《楊昌濟文集》，第366 頁。
[2] 《毛澤東早期文稿》，第44 頁。
[3] 《毛澤東早期文稿》，第74 頁。
[4] 《毛澤東早期文稿》，第74 頁。
[5] 《毛澤東早期文稿》，第74 頁。
[6] 陳晉編：《毛澤東讀書筆記解析》，第119 頁。
[7] 《毛澤東早期文稿》，第75 頁。
據蕭三回憶，“為了做到任何環境下，都能心無旁騖，不受幹擾，毛澤東曾故意蹲在人來人往的鬧市，或城門口，在嘈雜中看書，以此來練就自己的定力。”[1]當然，需要指出的是，毛澤東所做的這種修煉，與我們平時所講的鍛煉，有著本質不同。常人健身的目的，是想增強體魄，有益健康，而毛澤東則是要通過以體練心，培養自己的意誌。在日記中，他就寫道：“力不足，難以舉天下之煩，氣不足，難以練天下之苦，性情不足，難以扶天下一隅。”[2]
張昆弟也回憶說：“毛澤東君常雲，如能將心力體力，合二為一，事上則未有不成者。”[3]盡管，對毛澤東的刻苦修行，楊昌濟老師十分欣賞，但他又勸告弟子，光能做到這些，還遠遠不夠。為此，他舉例說，為何古時的一些誌士，即使麵對敵人的屠刀，也能麵不改色，最後卻倒在了女人和金錢的腳下？“為何當今的一些青年，修學之時，也曾誌滿意堅，不見有何瑕疵，然而，當其應世，卻不能加以自持，醜態百出，最終被腐[1] 《早年毛澤東：傳記、史料與回憶》，第71 頁。
[2] 《毛澤東早期文稿》，第609 頁。
[3] 《毛澤東早期文稿》，第638 頁。
敗社會所同化？”[1] 究其根本，皆因他們心力羸弱，沒能抵擋住欲望的誘惑矣。
所以，楊昌濟一再告誡：“要想勿涉苟且，拒絕塵累，就必須抑製情欲之橫姿，抵抗權勢之壓迫。”[2] 他慨言：“一個人隻有正氣浩然，寄淡如初，才會物不能侵，不紛亂靡麗之場哉！”[3]
聽了老師的這番忠告，毛澤東真可謂銘記在心，心領神會。他也說：“嗜欲者無剛，貪欲者無德，欲望才是意誌最大的敵人”[4] 所以，從那時起，他就要求自己，一定要“強意誌，調感情，養心力，深戒欲。”[5] 在戒欲上，毛澤東最讓同學驚奇的，就是他的不談男女之事。
對此，周世釗就回憶說：“那時，同學都青春年少，春心萌動，回宿舍最愛聊的，就是男女之情。所以，開始聽潤之講，要拒談此事，大家都覺得，他不過說說而已，誰曾想，他果真說到做到，打這之後，的確沒聽他再提過，聽見別人議論，他也會借故走開，到外麵，去路燈下看書看報，直到大家談倦了，說累了，都已進入夢鄉，他才回[1] 王興國編：《楊昌濟文集》，第71 頁。
[2] 王興國編：《楊昌濟文集》，第69 頁。
[3] 王興國編：《楊昌濟文集》，第6 頁。
[4] 《毛澤東早期文稿》，第591 頁。
[5] 《毛澤東早期文稿》，第72 頁。
宿舍就寢。”[1]
據說，因為此事，還有的同學，嘲諷毛澤東白白長了副好身材，好容貌。可毛澤東卻回答說，自己“不喜軀殼之樂，更喜精神之感”，他向往的是古人那種“一簞食一瓢飲，曲肱而枕之，也能樂在其中”[2] 的人生態度。
在意誌的鍛造上，楊昌濟不僅提倡苦修行，深戒欲，他還要求弟子們，年輕的時候，就應培養一種抗挫力。他說：“風雨飄搖之勢，多有意外之變，麵對如此難局，欲想擔起重任，就要有超世之識，蓋世之氣，決不能因為一點打擊，一點挫折，就灰心喪氣，對未來失去信心。”[3] 他還鼓勵大家，“人一旦有了舍我其誰之誌，即使暫挫一時，仍能積誠立德，力挽頹風，造端宏大。正如古人所雲，豪傑能轉移世風，而不為世風所轉移。”[4]
老師的這種主張，毛澤東聽了之後，深有共鳴。他也感言：“吾嚐觀，古來勇將，戰陣之上，其力至猛，有萬夫莫當之概。這一切，皆因他們能無所顧忌，其動力為直線之進行，無阻回，無消失，所以，才做到了至剛至強也。”[5][1] 周世釗：《毛主席青少年時代鍛煉身體的故事》，第45 頁。
[2] 《毛澤東早期文稿》，第591 頁。
[3] 王興國編：《楊昌濟文集》，第68 頁。
[4] 王興國編：《楊昌濟文集》，第46 頁。
[5] 《毛澤東早期文稿》，第219 頁。
其實，要論挫折，在一師的頭幾年，毛澤東遇到的坎坷就不少。比如，入學沒多久，他就因對校規有意見，與主管紀律的老師發生了頂撞，接著，又因替工友打抱不平，也與校監有了摩擦。除此之外，他還因學業偏科，帶頭反抗校方亂收學雜費等，曾三次被記過，兩次差點被開除。
但不管遭遇怎樣的磨難，受到多大的打擊，毛澤東從不垂頭喪氣，消沉沮喪，他總是以樂觀的心態，積極去迎對。
他說：“不幸之境遇，若失敗，若坎坷，於我而言，隻能讓吾之意誌，更加強固，忍耐之力，足以養成。”[1]對毛澤東的這一點，同學張國基就深為折服，張國基說：“潤之這個人，最讓人稱道的，就是他敢迎逆風，頂惡浪，專揀困難上。”[2] 正是這種大無畏的精神，讓毛澤東在同學中間，贏得了崇高的威望。
回首毛澤東的一師生涯，楊昌濟不僅在個人成長上，深深影響了他，而且，楊昌濟關於國家意誌的思想，關於民族心力的言論，也在他的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比如，談起當時中國的衰落，楊昌濟就指出，雖然這一切從表象上看，皆因軍人幹政，貪腐成風，民權喪失所[1] 《毛澤東早期文稿》，第258 頁。
[2] 《五四運動回憶錄（續）》，第285 頁。
致，但追根溯源，最主要的原因，還在於國人責任的缺失，民族精神的沉淪。
為此，楊昌濟不禁寫道：“有不良之國民，才有不良之政府，今日國家之危，除了少數人獨斷專權，腐敗成性，有罪矣。難道多數國民醉生夢死，不敢監督，就無罪乎？”[1]因此，楊昌濟一直都認為：“欲強中國，首先要做的，就是要喚起國民之自覺，振奮民族之精神。”[2] 他說：“隻有民智大開，民心勃然，中國才能走向強盛。”[3]老師的這種見解，毛澤東聽了後，真是覺得字字珠璣，精辟至極。他也說，當今之中國，若欲治世與救民，首當其衝的，就是要自強國民心力，變革民眾之思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