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的夢裏你曾來訪過嗎
這是初中最後一個學期。蘇長信果然和同班。開學那天,薔薇花苞微微泛紅,漸漸膨脹。教室外的那排桃樹,也開出了點點粉紅的花。
蘇長信就從花樹旁邊,一步步走進教室來!
他穿著深藍色的運動服,白色的球鞋,背著牛仔書包。他站在講台上,皮膚黝黑,氣質朗朗。第一排的我,距離講台隻有半米,於是,我還聞到他散發出來的氣息,輕微,清淡,就像青杏子剛剛長出絨毛時候的味道。
他也看見了我。他不顧他還站在講台邊上,不顧當著全班同學的麵,他竟又衝我一笑,他的嘴角邊,竟泛起兩個小酒窩!
那兩個酒窩,在一瞬間,也像子彈一般,迅速而準確地,擊中了我。我一陣恍惚,心裏變得無比柔軟潮濕,仿佛全世界的雨,落在全世界所有的草坪上。
蘇長信坐在靠窗的座位,第三排,與我呈45度角。
我不敢扭頭看他,有好幾次我把英語書高高地豎起來試圖掩耳盜鈴。但還是沒有勇氣。我也猜得到,他在姑娘們心中激起的波瀾。
他的衣服幹淨整齊,比所有少年都光鮮。他的發型也不是土氣的鍋蓋頭,而是好看的短寸發。他的眼神,也比普通15歲少年更鎮定從容。要命的是,他說著字正腔圓的普通話!聲音溫和清爽,比2毛錢的奶油雪糕還要爽心!
下課後,西米露跑過來,趴在我桌子上,說,喂,糖果!那小子挺不錯的!看起來很有味道啊!
我白她一眼,你想做什麼?
她翹翹嘴,說,哼,不過,他也不是我喜歡的那種!
我把她的頭扳過來,問,那你喜歡哪種!說!你是不是……
她掙脫我,神秘地笑了笑,說,放學後帶你去一個地方!
西米露簡直就是我的閨蜜形象代言人。每當我說起她,我都小人得誌喜形於色,哈,我有個閨蜜,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我倆的字寫得很像,都最希望得到對方的讚美……
有些閨蜜們的結合,需要因緣際會機緣巧合,而有的,就是天生一對,躲不掉。
我和西米露屬於後者。
那時初一。我們知道彼此已經有段時間了,但都沒什麼好印象。有天,發作文本,發到我手裏時,我就急急翻開,想看看老師的評語。評語曰:內容新穎,語言精彩。但是,字跡有些潦草。又是這個!我心裏這麼想著。
忽然,我眼睛一亮,啊?我寫的是一顆樹嗎?我明明寫的是一座山啊!看看這字體,這格式,分明是我的呀!
趕緊翻過來看名字,陳露!
我當時的表情,一定就像看到貞子從電視裏爬出來那麼驚異!
而後來某天,她捧著英語周記本時,也被嚇得直翻白眼。
後來又知道,我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我們的閨蜜生涯,就此拉開大幕。
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我們家庭背景相似,都是屬於被同情的孩子。
她的爸爸去世很早,媽媽一直沒有再婚,和她的奶奶一起,把她撫養長大。可是,在90年代初的下海風潮裏,她的媽媽也在單位辦了停薪留職,到南方去了。和我爸一樣,已經整整5年,都沒有回來過。隻是每年都會郵回一大筆錢和一大包的衣服。
那些錢讓她和她的奶奶過得很好,還有足夠的零花。那些衣服款式新潮,顏色鮮豔,是小鎮的姑娘們做夢都不曾見到過的。她穿著漂亮衣服,戴著閃亮的發卡,指甲還塗得通紅,她走到哪裏,哪裏都有光環跟著她。
而且,對於流言蜚語,對於同情和猜測,對於中傷她和她媽媽的話,她一點也不介意。老人們說她,老妖精養出一個小妖精!她反而吐吐舌頭,笑,我又不礙你什麼事!然後昂著頭,扭起腰,咯噔咯噔走遠了。
我媽常常訓斥我,不準和那個小妖精一起玩!小姑娘家家的,妖精十怪!一看就是壞胚子!
我沒告訴我媽,其實我在別人眼裏,也是一個怪胎!爸爸離家媽媽暴躁!我隻是背地裏,和西米露偷偷嘻嘻哈哈。
若是以往,我定會被西米露那句“放學後帶你去一個地方”弄得心癢癢。可今天,我隻思考一個問題,放學時候,我和蘇長信會同路吧?該說什麼呢?同時,我為今天穿的大紅色毛衣懊悔不已,我為什麼要穿這麼俗氣的衣服,我應該穿鵝黃色的,背上繡著三隻熊的薄呢外套!那三隻熊啊,還舉著紅黃藍三色的桃心形氣球!
當然,我的預見性不強,目光也很短淺,我僅僅想到“一起回家”就打住了。我根本不會想到,就是這個像杏子一樣的少年,在很多年以後,帶我去看了人生中的第一場電影,吃了人生中的第一次KFC,坐了人生中的第一次飛機,還第一次地,讓我依偎在男人的懷裏。如果我能預見,我定會精心準備一個令他畢生難忘的華麗的出場式。
那天我沒能和他同行回家。我被西米露拉去了鎮子外的小河灘。
小河灘是一條小溪,枯水的季節,隻有溪中央還有涓涓細流,而兩旁,都露出鋪滿石頭的河床。岸邊是一叢叢的夾竹桃,它們會在夏天開出有毒的花,而夾竹桃旁,就是那座老水車和水車屋。
老水車已經停止了轉動,一條生鏽的鐵軌,延升到遠方。
我問西米露,來這裏看什麼?
她抓起我的手,順著手的方向,我看到溪中央的一塊石頭上,坐著一個男孩。他側著身子,抱著一把吉他,他長長的頭發遮住了臉,樣子看不真切。但他這個姿勢,讓我心裏一驚,我在哪裏見過?是了,我家的相冊裏,有一張老照片,我爸的青年時代,曾經也是這樣的文藝和做作。
西米露拉起我,悄悄地走近。我們在離他幾米遠的一塊大石頭後停了下來,我仍看不清他的臉,卻聽見他在唱:
我匆匆地走入森林中
森林它一叢叢
我看不到他的行蹤
隻聽到那南屏鍾